直过了好一会,卢萦才黑着一张脸冷冷地说道:“那一次他当着众臣下的面,说是他若是有所不测,我必须马上陪葬……他不就是嫌那些话听到的人不多,他不就是巴不得整个天下人都清楚一件事,我卢文与他死也要死在一块吗?他这人,他这人!”他这人怎么样,她没有说下去。
护卫沉默。卢文说的确实是主公的意思。要不是这么大庭广众之下,他们君臣有别,男男授受不亲。要不是他们还不够“熟”,主公要卢文说的就不是“主有危,文先死”了,而是“死同穴,尸同棺”了。
一阵沉默后,那护卫低声说道:“郎君不必过于着恼,我家郭头儿曾经说过,他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主公这么在乎一件事,一个人。郭头儿还说过。主公这是入了卢文的障呢,已恨不得与她骨肉相溶,生死不离……郎君。小人悄悄告诉你一件事儿,你可别去质问主公。”
卢萦一怔,声音放缓,“你说。”
“主公前不久令人修好了陵墓,地方不大。并不符合主公的身份。郭头儿说那布局,便是普通的王侯也不如,不过所选的地方风水是极好的,位置就在长安附近的一座山里。那陵中只有一个主室,并不曾给太子妃和众侧妃留下配室。而那八角型的主室,足比一般的皇陵主室大上一倍。有人问时。主公回答说,地方小了,卢文会嫌挤的……”
在一席话说得卢萦呆呆怔怔时。那护卫继续说道:“当时风水师很不满,说是从来没有不带配室的皇陵。主公却说,难道他下得阴曹地府,也得带上那些不知所谓的女人?又说,他带卢氏一人就够了。”
卢萦这时真地说不出话来了。
这世间。万物万物都在变迁,如这人心。便没有前朝那么古朴。可是,无论是前朝还是数百年前,还是现在,世人都如秦始皇那样,把死这一字看得极重。所有人都从内心深处以为,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在阴间继续另一种生活。
正因为在权贵皇族眼中,死亡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称雄,所以,刘疆这话,已算得上承诺!上穷碧落下黄泉,生不分离死不弃的承诺!
卢萦的唇抿了一会,最后却是白着脸僵硬地笑道:“诗经上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主公却是要执我之手,与我同归么?”
她这笑话说得僵硬,那护听了没半点反应。
这时,前方一阵水声传来。那护卫看了一眼,“船到了。”他转向卢萦,认真说了一句,“卢文,我刚才跟你交待的事,你可记熟了?这事很重要,主公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既然是这个意思,那就谁也不能违逆。”他这嘱咐却是担心卢萦不按他说的做,事后引得刘疆迁怒了。
对上护卫慎重得不能再慎重地叮嘱,卢萦低叹一声,抿唇说道:“知道了。”说罢,她过身,沿着角落朝着众少年走去。
这时,大船已经靠岸。随着最后一块木块铺好,随着身着太子冠袍,龙行虎步气势逼人的刘疆下到一层船板上,随着刘阳和阴澈都急急赶上,都安静地跟在他身后。陡然的,上千个黑甲金戟的护卫,齐刷刷把他们手中的长戟朝空中一举,扯着嗓子同时吼道:“喝——”
“喝!喝!”
“喝!”
“喝!喝!喝喝喝——”
上千人同时发出的吼声,于整齐中带着令众生张惶的威势!在这河边齐刷刷的响起,一时之间引得不远处的山谷回音阵阵,引得河水河风都呼啸共鸣。
几乎是这“喝”声一出,原本还有点人声的码头,彻底地变得安静起来。而不远处的街道处,那挤拥的人头,那议论喧嚣的所在,也变得鸦雀无声。这时刻,所有的人,都齐刷刷地转过头,转向刘疆的方向。
而这时,大喝过后的黑甲金戟的护卫们,同时把戟朝地上一拄,整整齐齐地朝着刘疆一跪,而随着他们这一跪,如同被风刮过一样,街道上码头上的众人,也是齐刷刷地身子一矮,跪拜而下,向着这个国家的储君,行以最高的礼节!同时高唱道:“臣等恭迎太子殿下——”
高唱声整齐如一,便有少数百姓叫乱了,却也丝毫不会影响这气吞山河的诚服之声。
所有的人都跪下了。
所有的人都向他们的储君,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这一刻,天地之间,除了刘疆,再也没有站着的人。
朝阳中,金光下,刘疆高大的身影直是巍然如山,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眺向了皇城的方向。
他的父皇,这是真正地认同了他么?还是,仅仅是一种安抚外人,麻痹于他的手段?
……
跪在刘疆身后的刘阳,一直低着头,他那双总是温润地看着每一个人的眼眸,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里,在盯向甲板时,冷得如冰一样,里面没有半点温度,半分情感。而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袭银袍同样跪拜在地的阴澈,则悄悄抬眸瞟向刘阳。
此刻是无比的安静,天地之间,只有这黑压压的人头和风声水声。
刘疆垂下双眸,俯视着跪了一地的子民,他双手微张,磁沉而响亮地唤道:“平身!”
“谢太子殿下!”
众人齐刷刷站了起来。在所有的人都站起来后,刘疆动了,他再次提步,带着身后众人浩浩荡荡地踩过船板,走到了码头上。
看到刘疆上岸,众臣围了上去。面对着这些朝臣,刘疆可不是在卢萦面前那面瘫样,他笑得极为温和,眼眸甚至是明亮的。牵着一个个老臣的手,与他们亲切地寒喧时,卢萦还时不时地可以听到他的朗笑声传来。
这里来的朝臣,任哪一个都不能轻忽,因此刘疆走得极慢,他熟练地与大臣们说着话,偶尔打趣几句。在大臣们问起宝藏之事时,便信口说上几句早就传扬出来的事。因说得有趣,还不时逼得众臣哈哈大乐。
在刘疆的身后,刘阳和阴澈如一个最普通的臣子一样跟亦步亦趋着。有没人留意的时候,两人无声无息地交流了一个眼神后,阴澈目光一转,竟是看到了站在人群后面的卢萦!
按照道理,卢萦这次不应该有资格出现在码头上啊,这是怎么回事?阴澈蹙起了眉头。
而这个时候,刘疆与大臣们显然寒喧得差不多了,他脚步一提,在众人地筹拥下,转身朝着卢萦所在的方向走去。
因身份问题,卢萦这一队人,是站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的。刘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脚步竟是直直地朝着那些纨绔子弟走去。刚与刘疆说笑了两句的耿秉眉心跳了跳,不由自主的,他与阴澈一样,也看向卢萦。
只是与阴澈不同的是,他记得卢萦可是他自己叫过来的。莫非,刘疆注意的人并不是她?是了,是了,怎么可能是她?卢文再好,她也只是一个妇人,毕竟只是一个妇人而已。想到这里,耿秉把目光从卢萦的身上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