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有换了套路,双手平举向前,慢慢顿了下去,然后又慢慢站起来:“吴先生说了,这套引导术四李时珍李太医传授给他的,李太医的本事难道王爷你还信不过?“
王爷和王妃是何等人物,平日在别人面前都是道貌岸然,很是严肃。可如今在没人之处,却作出这种动作。且李妃身子沉重,每个动作都显得极其笨拙,看起来也颇为滑稽。
裕王忍不住苦笑起来,掏出手绢给妻子擦了擦汗水:“爱妃,自你从你父亲那里回来,就不停地说着这个吴节吴士贞,这几日也不停地念着他那首《雨霖铃》,寡人的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还有,你先生先生地喊个不停,重阳节在香山见到这个吴节的时候,寡人见他也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青年,虽然文章诗词都写得不错,可同咱们府里的先生比起来,却还欠些火候,不够大气。”
吴节的那首《雨霖铃》在比赛中赢了严世藩一事,裕王也是知道的。王府同严党互为政敌,看到敌人吃亏,他也是非常高兴的。
不过,裕王从小就被养在王府,接受的是一整套皇家精英教育,授业老师都是如徐阶、谭纶、高拱这样的道德君子。又因为皇家制度森严,对风华雪月那一套理解不了,也并不感冒。
虽觉得吴节的词精美到极至,读之让人身上毛骨悚然,可还是有些隐约的厌恶。
明朝这个时代很是奇怪,虽然边患不断,可读书人或者说社会上层人士都非常有骨气。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无和亲,无岁币。
当然,到明朝末时,社会风气被东林彻底搞坏之后,却是另外一种样子。
国家意志强悍,上层人士也多喜欢严谨大气,雄奇宏大的文章诗词。写不写得出来另说,可社会审美趣味却是如此。
见李妃如此推崇吴节,裕王心中不以为然。
“王府中的先生们执的是德,而吴节吴先生身上所闪烁的却是才,才气、才华、才能。”李妃又做了一个下蹲动作,笑吟吟地看了裕王一眼:“王爷,兴你身边有一大群饱学先生,就不兴妾也有一个先生?”
裕王哈哈一笑:“爱妃既然如此看重吴节,寡人只是心中奇怪,故此一问,没别的意思。”
他本是一个随和之人,也不将这事放在心上,着不过是他们夫妻间的闲话而已。裕王素来就宠着李妃,敬着李妃,从来不肯忤她的意思。
当然不会在这事上惹妻子不喜,就道:“说起爱妃你的这个李先生,弄了个厘金制度出来,争议颇多,将来怕有麻烦,连寡人也觉得有些不妥。也就是个权宜之策,不可长期推行。不过,倒是把严党弄得非常狼狈。这次比试又让小阁老大大出丑,说起来,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让寡人非常开心啊!”
李妃为人聪慧,就算是国家大事,王爷也常常与她讨论。
按说,碰到这等军国大事,李妃肯定会发表自己的意见。
李妃正要说话,门外就传来谭纶的声音:“王爷,谭纶有事求见。”
“哦,原来是谭先生,快快进来。”王爷听到他来了,心中欢喜。
这个谭纶平日里除了陪裕王读书外,还担任起他首席幕僚的角色。
裕王同他接触这些年来,已经建立起深厚的感情,二人的关系可以用亦师亦友来形容,这也是后来谭纶能够接替高拱做到内阁首辅位置的重要原因。
不但裕王同谭纶如此,李妃同张居正何尝不是如此。同样,张太岳也官居内阁元魁。可见,此时在裕王府中行动之人,都是这个时代精英中的精英,人才中的人才。
谭纶来得如此之急,定有要事,裕王顾不得让李妃回避。
实际上,在裕王听徐、高、张、谭等人讲学的时候,李妃也经常在旁边作陪,也借此机会增加了许多为政的经验。
外面的雪很大,谭纶头上身上都是雪花,在门口拍了半天,才大步走进屋来,大笑:“小严这次落到吴节手头可是出大丑了,真是大快人心呐!”
笑声听起来极为欢畅。
谭纶这人裕王是知道的,一向严肃,不苟言笑。也只有这等性格沉稳内敛之人,才能为他出谋划策,才能算无遗策。
如现在这等情形,却不多见。
裕王笑道:“这事都过去三四天了,不就是在李妃娘家的宴会上,小严在诗词上输给吴节了吗?子理啊子理,缘何总是要慢上半拍啊?”
“不是不是,是新一场比赛,小严又输了。”谭纶大笑:“小严一向以文名自重,号大明朝第三个半才子,一代诗宗。如今却在这上面败得一塌糊涂,威严不在。不少人聚集在他身边,除了贪慕严家的权势,更多是是崇拜严世藩身上的才华。如今吴节在他最擅长的一项上将他击败,且不说人心,光此一点,就能让小严近乎狂妄的自信受到重重一击。这人做人做事,靠得就是一股精气神,这三宝不在,干什么都不成了。王爷,你说,是不是可喜可贺啊?”
“又比了一场,还赢了?”裕王吃了一惊:“小严还真是不死心,不过,这也符合他的性格。吴节的词确实作得好,赢严世藩也不意外。”
谭纶:“却不是词,吴节这次是用一首五言,干净利落地赢了这一场。”
“是诗,吴节也擅长此道?”裕王有些疑惑:“二华先生,快将吴节的诗念来听听。”
“别急。”谭纶四下看了看,像是在找些什么。最后,目光落到一壶蒸馏美酒上。
也不废话,径直走过去,提起锡壶,满满倒了一大杯,然后仰首饮尽,笑道:“咏此诗不能无酒,咏此诗当浮一大白。如此,才能一抒胸臆!”
裕王笑起来:“既然二华先生对吴节的诗如此推崇,本王也等不及想听了,快快咏来。”
“别急,别急,此诗要等到酒酣耳热是念才最佳,这才算是到了火候。”谭纶动作也快,不停地干着杯中酒,将那一壶烈酒喝地干净,喝到全身都轻飘飘仿佛要举霞飞升了,这才高声唱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既不解饮,影徒伴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刚开始时,他还唱得抑扬顿挫,渐渐的,也顾不了那么多,就仿佛在用全身力气呐喊、嘶吼,直震得屋里回音响亮。
待到一曲终了,谭纶再不说话,推开门,大步朝外面走去,高声叫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快哉,快哉!”
……
这一首《月下独酌》一声声一句句,仿佛是钉子一样钉进裕王心中最柔软之处。又好象是一点火星,将秋后的草原点燃了,成燎原之势。
他整个人都沸腾了,只觉得身上十万八千个毛孔同时张开。
忍不住惊叫:“好诗,这个吴士贞,真诗仙也!”
没人说话,裕王心中奇怪,转头定睛看去,却看到李妃面容通红,用手摸着肚子呆呆地站在那里。
王爷大惊,慌忙扶住李妃,惊叫:“爱妃,你怎么了,可是觉得不好。来人啦……来人啦!”
裕王以为李妃刚才做这个体操动作过猛,又或者是听了这首让人血液沸腾在的,如长城般雄伟宏大的五言,心中震撼,动了胎气。
他一张脸上满是煞气:“这个吴节,竟然出来害人,该死,该死!”
说到这里,他声音凄厉起来。
说起来,从嘉靖开始,皇家子嗣都很艰难。嘉靖在位四十年,只生了裕王和景王两个皇子。
到裕王这一脉更是凄惨,眼见着人到中年了,却还没生下一男半女。就在大前年,裕王后总算怀有身孕,后来生下一个公主。可惜,小公主还没足月就夭折了。而王后在产时身子也坏掉了,没有了生育。
李妃这次好不容易怀孕,据太医说又是龙孙,王爷自然对这事看到极为要紧。
现在见李妃出了状况,顿时又惊又怒,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刚才听吴节诗所受的震撼已经被惊怒所代替,若李妃真有个三长两短,绝对轻饶不了这个混蛋!
“不要叫人,不要,王爷……”李妃突然醒过神来,连忙叫住王爷。
“爱妃,你怎么了,别吓本王。”裕王不住摇着李妃。
“没事的,王爷,你摸摸妾身的肚子。”李妃抓住裕王的手。
“怎么了,可是胎儿有不妥当的地方?”王爷急得眼睛一酸,就有一点泪花沁出来:“不管怎么说,先保住大人,孩子能不能留不要紧,寡人,寡人还是去传太医过来看看吧!”
李妃温柔地摸了摸裕王的脸,扑哧一笑:“王爷你想哪里去了,妾身并无不妥,孩子也好,就是,就是……妾身刚才发现有些古怪,这才呆住了的。”
裕王连忙将手放在妻子肚子上,摸了摸,并为发现有什么不对:“怎么了?”
李妃:“王爷,好象,好象妾身肚子里的孩子的位置改变了。先前是头上脚下,现在却……转过身来,横着了。”
“啊!”富裕王大叫起来:“这还叫并无不妥,这是大好事啊!来人,来人,传太医,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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