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孤嗯了一声。他们两个……说了什么没有?
没……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未见到主人,略有些……担心。
担心我?拓跋孤失笑。你没告诉他们我在忙什么?
没有……
拓跋孤还是笑笑。接着说。
苏折羽嗯了一声,低下头去。后来折羽原本打算立刻回来,可是……可是一念之差,去了漠西……
她声音减弱下去,似乎无比羞愧,攥紧了衣角。
回家去了?有什么发现?拓跋孤声音如常。
苏折羽抬起头来,似乎为拓跋孤并不因此事责备她而感到意外,却只是对着他的目光,不敢说话。
他着她。你还打算继续瞒着我么?
没……没有,折羽从来没有瞒着主人任何事……
是么——你以前说你没有姐妹,却多出来一个苏扶风;你也说你家中早已无人,现下又回漠西谁去?这一层身世背景,我从来未曾追问过你;你若当真不肯说,也只得由你。
苏折羽哪里受得了他这般威胁,连忙摇头道,不是的,主人,折羽,折羽不是不肯说,只是以前连折羽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明白——这次回去,我才明白了一些事,我,我都告诉主人!
她停顿了一下。拓跋孤并没说话,只是着她。她咽了口唾沫,道,折羽家里确实不是普通人家,爹娘本是江湖中人,但从未曾教过折羽和妹妹扶风半点武功,所以我也一直不知,直到十一年前一日,爹娘突然将我们二人叫去,说有家学要传授,可依照规矩。我们须得比赛谁能最快到得漠中清洲处,方能决定由谁继承。折羽和妹妹每人得了一份水粮,还得了一个小包袱,说是到了漠中清洲,方能打开其中内容。那清洲爹曾带我们去过。虽然要行一段路。但并不算太远,所以我们也便欣然同意。我知道扶风好强,本也准备让她了,所以就由她跑在前面。我只这么跟着。谁料那一日偏偏遇上了大风沙——那是我们从没见过的大风沙,真正是侥幸,我们拼命逃才逃了性命,但过后却在大漠里全然迷路,本来一天的路程。竟然走了三天还未见方向。我们干粮不缺,但水却早已不够,所以我趁晚上都偷偷装给了扶风——第四日上终于是找到了路,只是……只是我那时已经力有不逮……
她眼睛轻轻一抬,瞥见拓跋孤仍是盯着她瞧,不由害怕地转开了。这被大漠的烈日晒伤后尚未恢复的脸孔,似乎是令他想起了十一年前那干枯的嘴唇。他的手微微一动,不过,目光随即也移了移。转念道,所以你活下命来之后追到清洲,其实本来并不是来追我的,只是去找苏扶风了,对么?
哦……那个时候并不肯定还能遇上主人。只是想着应该只有那一条路的……的确本来是想找扶风,可是……我没有找见她。我在路上昏迷不醒时,身上东西也被人拿光了,包袱里的东西完全没有。我便什么也不知道……
那么为什么你后来决定跟着我?就算为了报答我——你难道不想回家去?
苏折羽沉默。
你是想着苏扶风一定是先到了清洲,也先回去了。所以也就不打算回家与她争宠了,是么?拓跋孤略略皱眉。
苏折羽点头。
起来——你们小时候,并没有那么和睦?
也……也不是……苏折羽低着头道。只是……只是我一直以为扶风更得爹娘宠爱……所以我就总是……总是怕与她有所争执或是冲突,甚至怕与她正面相见。
她停顿了一下,吸了口气,重新道,不论小时候怎样——总之——我原不知道爹娘原来并不是那个村子的人——那个村子只有我们一户是汉姓,可是小的时候,我并不知晓。这次回去才知道,原来爹和娘是为了躲避仇家,才隐居到那里去的。那一次叫我们去比赛到什么清洲,也只是为了把我们都支开——
仇家找上门来了?拓跋孤反而饶有兴致地着她。
苏折羽点点头。我十一年来,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可是这次——这次我回去……寻到了扶风留给我的一封书信——扶风早在十一年前便知晓了一切,她到了清洲,就从爹娘放在包袱重的书信里得知了此事,信中是说,我们既然到了清洲,便沿着去中原就好,不要再回去了,可扶风当然是不相信的,当下便回去了,却见爹娘早已被害——村民只觉我们家招来祸害甚多,便将她赶走——她两年之后,稍许练了爹娘留下的家学,又悄悄回去了一次,因为并不知我的下落,也便将她所知之事书于信中,留在家里,希望我能见。她……她却也不知我是否还活着,她说她——她说她那时的确一直求胜心切,也是到后来,才想起我是将水留给了她,可那时却已再找不见我了。距离这封书信,如今也有九年时光。若我能早点到这封信,我……我那时与她重遇,我心里……我心里该也不会……那般难过。
仇家是谁?拓跋孤却似乎并不在意她与苏扶风之间那许多细节,只问了这一句。
我——不知道。苏折羽轻声道。
真的不知道?拓跋孤喉咙里哼了一声。你迟迟不归,该并不是只去了漠西对么?若你没去别处,又怎会被单疾风撞上?单疾风那段日子是去了明月山庄的——你是不是去了洛阳?你的仇家是不是在洛阳?
苏折羽不意他口气突然咄咄逼人,身体一软,跪到了地面,垂首道,折羽……知道错了……
你起来!我没叫你认错,更不喜欢见你这般模样,我只问你,仇家是谁!
苏折羽叫他右手大力一捏手臂,疼痛之下被他扯得站了起来,双目却红了。明……明月山庄……她失措地回答道。是……是那时的“中原第一刀”邵准……杀了我爹娘。
哦,是他。拓跋孤也有点始料未及。不过你也知他已死了,又跑去明月山庄干什么?莫非你以为单凭你一人,又能把整个明月山庄如何么?
不是……苏折羽轻声道。我只是想到扶风在那里。我……我那时还不知她已离开明月山庄了,我只是……我不想她……做了邵家的媳妇……可……可是没料到,刚到洛阳城,便先遇上了单疾风。我……我不知道他早已叛了主人,我……全无防备……
她的头又垂下去。同样垂着的左掌。捏住了椅子的扶手,像是要聚集出无限勇气,才能把话语说下去;可是这勇气却无论如何也聚不出来,只因她知晓即使自己什么都不说。所有的事情,所有人都已知道。
这痛苦的倾侧令她颈上结痂未退的创口清晰地显露出来,似乎是一种挑衅——是那叫单疾风的男人,对她的主人的,肆无忌惮的挑衅。拓跋孤伸手。撩开她的头发。脸颊上也同样有着结痂的创口,不知是否也是同样的一种挑衅?
她恐惧得不敢动弹。他的手虽然温暖,可是她分明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血管在突突地跳动,令这所谓的“温暖”变得可怕。他的手指数过她颊上与颈上的伤痕,伸至她领口。
脱掉。他突然命令她。让我。
她浑身一震,没有违逆,伸手解下衣裙。除开胸口的刀伤,她的身体竟是伤痕累累——即便已过了这么久,淤青与抓伤仍是清晰可见。
拓跋孤伸手。突突的感觉抚过她整个身体。他一一细数,末了,突然抬眼,目光射入她的双眸,令她浑身又是一颤。嘴唇发干。
穿上吧。他放下手去。
她开始系起衣衫。她在他面前袒露过太多次身体,却从来没有哪次像这次这样令她觉得羞耻。若不是他救了她,她想,自己是宁愿死。也不会愿意将这些肮脏的痕迹暴露在他面前的。
拓跋孤只是叹了口气。折羽,我问你。他见她反转手臂。要束上腰间细带,却极是费力,伸手将她肩膀推转,抓住她衣带,微一用力,替她系上了。单疾风这般对你,你便要去寻死——但我一直那样对你——你觉得,又有什么分别?
主人……主人何出此言?苏折羽大惊失色,捏紧襟口退开了一步。主人是主人,可是单疾风却是……
那又有什么分别?拓跋孤打断她。
苏折羽一愣。有什么分别?自然是有的,只是——她难以启齿。
她难以启齿她对他的欢喜,她的心甘情愿——她启齿不了。拓跋孤着她。他知道。她启齿不了的一切,他早知道;他只是不知道这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小姑娘已经准备好毫无保留地将一切都献给他——而不是任何别人。
可是他从来没问过她。当他令她在他的床上也那样喊着“主人,主人”的时候,他与那个同样令她在床上喊着主人的单疾风,又有什么分别?
你恨他么?拓跋孤见她不语,又开口问道。
苏折羽点点头,显然坚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