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城外二十里处,有一座雄伟非凡的圜丘坛,坛分三重,为三层蓝色琉璃圆坛,原是大郑皇室举行东至祭天大典所在,不过在进入简文五年的冬天之后,陆续有大批工匠和民夫来到此地,将圜丘坛的蓝色琉璃改建为艾叶青石台面,设白玉柱栏。
圜丘形圆象天,三层坛制,每层四面出台阶各九级。上层中心为一块圆石,外铺扇面形石块九圈,内圈九块,以九的倍数依次向外延展,栏板、望柱也都用九或九的倍数,象征天数。
简文五年腊月,中军都督魏禁亲率十万禁军来到此地,层层环绕守卫,外人再不知其中真切情形。
在圜丘坛的北面三里处有一座鎏金大殿,格局与皇城中的那座太和殿极为相似,面南背北,唯我独尊。此时大殿之中尽是朱紫公卿,除了统领十万禁军驻扎于此的中军都督魏禁,还有刚刚卸任不久的前中军都督林寒,大都督徐林,暗卫府都督曲苍等一众高官贵胄。
这里面自然也有蓝玉蓝相爷,不过此时距离蓝玉最近的却不是大都督徐林,也不是中军都督魏禁,而是一张年轻面孔,出身寒门的韩瑄韩文壁。
如今在西北老人这个圈子里,有个三杰的说法,分别是指大都督徐林的孙子徐琰,端木家的端木睿晟,以及被萧煜亲自提拔任用的韩瑄,此三人算是如今年轻人中成就最高的,也是将来仕途最有希望登顶的。
当然,这个“年轻人”的说法,不能包含蓝玉和魏禁两人,他们两人虽然年龄不大,但资历上却都是实实在在的西北老人,而且位高权重,已经可以说是位极人臣,自然不能再算是年轻人了。
蓝玉今日难得穿了身正一品的华美公服,头戴乌纱官帽,甚有执掌一国权柄的卿相风范。相较于蓝玉,一旁的韩瑄难免就有些不起眼,虽说同样是一身公服,但不过是正四品,与当朝一品相差委实太多,难免会有米粒之光不敢与皓月争辉的意味。
两人站在一起,无言良久,最后还是位居高位的蓝玉率先开口,“文壁,再过不了多久,殿下就要变陛下了,这朝堂上的局势大概也要变一变,毕竟是新朝新气象,总不能还是以前的那老一套。”
蓝玉指了指四周,轻声说道:“到那时,萧家人想要上位,因为他们是与国同姓的宗室宗亲,谢家人也想要上位,因为他们是从龙功臣,还有我们这些西北老人,也不是圣人,都想着让自家子孙多占几个位置,另外还有天下百万士子,等着鱼跃龙门,可这座庙堂就这么大,位子就这么多,你说该如何分呢?”
面对蓝玉这番考校意味颇浓的话语,韩瑄略作思量后回答道:“蓝相所言,韩瑄斗胆归结为四点,宗室、世家、勋臣、寒门。先说宗室,天下初定,封王以屏四藩,所以萧家人不该在朝堂,而应在地方,不该在京畿,而应在边境,燕州、南疆、江南、东北、西北等地,均需一位萧姓宗亲镇守。再说勋臣,以功授爵,封妻荫子。按照郑制,异姓封爵有公侯伯三等,世袭罔替,代代相传,亚圣曾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勋臣既有爵位,子孙自是有一份荣华富贵,又何必苦求官位?故依学生愚见,勋臣不可不在庙堂,但也不可全在庙堂,最起码不能有太多的父子同朝之事,庙堂官位,十取其二即可。”
“好一个韩文壁!”蓝玉拍了拍手,笑道:“真是好大胆啊,勋贵十取其二,宗室更是一个不要,那剩下的八分庙堂你要如何去分?”
韩瑄神情平静,不卑不亢道:“如今高阀根基虽未尽毁,但也不复当年把持朝堂之盛况,故而不可不用,但也不可重用,只因高阀子弟有一通病,家国二字,家前国后,不可尽信。不过用以制衡寒门子弟,却是一大利处,学生出自寒门,自是知道寒门子弟的穷人乍富之态,尤其于贪腐之事上,比之任何人都要变本加厉,也更为贪得无厌,反观世家子弟,倒是大多能做到爱惜羽毛,故而要用这世家子弟来压一压他们。所以在学生看来,剩下八分庙堂,三分给世家,五分予寒门。”
蓝玉不置可否,说了句有些诛心意味的话语,“文壁,你可知你这番话传出去要得罪多少人?宗室、世家、勋贵都不会放过你,就算是寒门,也不会念你的好,只会记得你说他们穷人乍富,哪里会想你的良苦用心。到那时,你可就真的是身陷死地了。”
韩瑄默不作声,只是摇了摇头。
蓝玉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并肩而行,在不少艳羡目光中,韩瑄跟随蓝玉出了金殿,来到殿外檐下。
此时灰蒙蒙的天空中有雪花稀稀疏疏飘落,看样子还有渐长的趋势,说不准就是一场鹅毛大雪。
韩瑄伸出一只五指修长的手掌,接了一片雪花,缓缓说道:“韩瑄虽是出自寒门,却是没有受过太多的苦,一日两餐可果腹,一年四季无冻虞,又蒙王上青眼,以布衣之身踏足庙堂,实在是没有什么怀才不遇的积郁之气,只觉得要以一身所学报国,方能不留遗憾。刚才蓝相说宗室、世家、勋臣、寒门都想让我去死,此言不错,但蓝相却漏了一点,那就是皇帝陛下肯定会让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