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落了好几日,整座京城都仿佛被罩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帷幕,白雪覆盖的屋顶连成一条雪线,如蜿蜒起伏的山峦。入夜,漫天飞舞的雪花仍然扯絮般的落下,在寂静的雪夜里勾勒出万物繁复的线条。
在被大雪覆盖的屋顶下面,有一处高阔的府邸,这般寒冷的天气下,无论是主人还是仆役,无不早早上床安歇,只有巡夜的婆子还在抱厦里围着旺旺的火炉吃茶磕牙。
忽的一阵大风裹挟着雪花刮来,窗户被吹得吱吱作响,靠窗的一个高瘦婆子放下茶盏,皱眉道:“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西院的那位能不能熬下去……听说病得挺重呢。”
她旁边一个年纪大些的婆子紧了紧衣襟,忍不住叹气,“我看玄,今年这冬天冷的古怪,咱们皮糙肉厚的还不甚扛得住,夫人可是忠勇伯府的嫡女,自幼娇养着长大,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唉,可真是作孽哦。”
“不止是夫人呢……”另外一个婆子捧着粗糙的瓷手炉,手上拿了个短短的铁钳拨弄着炉子里的灰,“还有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就是那个喜欢穿青衣裳的娇桃姑娘,昨儿去茶水房偷炭……被杨姨娘堵了个正着,还打了四十板子,当场就厥了过去,估计也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好大的孽哦,可是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正经夫人呢……”其余的婆子都露出同情的神色,七嘴八舌说着杨姨娘的嘴甜心苦。
与此同时,府邸最西边的一处简朴小院,青砖青瓦,积雪覆盖下的小花圃倾颓衰败,站在院子里都能隐约听到女子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屋里一丝儿炭火气也没有,烛影孤寂,忽明忽暗,虽没有冷风往里钻,却也难熬至极。
一时安静了下来,床上的女子面色青白,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口鼻却连一丝儿热气都没有,咳过一阵子,她便挣扎着要坐起来。
“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快躺好,您可不能再着凉了。”一边伺候的丫鬟虽然也被冻得直哆嗦,却还是利索的扑上前来按着她的身子。
床上的女子挣扎了一下,便颓然歪倒在床头,微微喘息着,声音也是弱不可闻,“墨云……娇桃呢,她去哪儿了?”
闻言,墨云的眼圈就是一红,低头道:“娇桃她家去了,看看能不能包一点炭回来。”
虽是这样说,目光却不敢对上床上女子的眼睛。
女子急的两眼直瞪,忽的又咳嗽起来,这次咳得更厉害,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墨云忙拿过帕子给她擦拭,眼泪成串儿的往下掉,哭道:“夫人,您别问了罢……那些糟践您的都不得好死,他们死了都要被阎王爷下油锅拔舌头……”
女子浑身一震,忽的像是失了所有的精神气一般闭上眼睛,两条水线却缓缓地从眼角滑落,“墨云……母亲留给我的人,到如今……只余得你一个。”她说几个字就要喘一下,到了最后已经是喘成一团,“你服侍我这么些……年,在家里……处处提心掉胆,到这儿……又受尽了白眼……”
“夫人,您别说话了……呜呜,歇歇吧,奴婢去正屋求三爷,一日夫妻百日恩呢,他怎么能这样对您。”墨云悲伤地不能自已,伏在女子手边大哭出声,眼泪渗入被面,立时晕染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傻墨云,要是他有心,我也不会这样了。”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女子说起话来平顺了很多,只见她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床尾:“那儿有一个小匣子,是我仅剩的好东西,你拿了出去寻个地方埋起来,日后找机会掘出来做你的嫁妆,还有你那火爆脾气可要改了,日后要好好的……若是有余力,就照顾一下娇桃家吧,那丫头,是我拖累了她……”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攥着被角的手也渐渐松了,墨云上前一摸,手已经发凉了,想起夫人旧日里的可亲,她不由的泪如雨下。
哭了一会儿,她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从床尾摸出个小匣子,珍之又珍的放进怀里,然后快步回到自己房里,将柜子脚下的一块方砖撬起,从里面摸出一个式样简单的木匣子。
木匣子里面整齐摆着几个银角子和银簪子,款式虽老,却都是实心的。墨云将东西摆在一块儿,重又埋进土里,盖上方砖,只留下一根细细长长的银簪子被她慢慢的插进浓密的青丝中……
————————————————
“三小姐怎么样了?”
“嘘,小声点,睡着呢,自那事后小姐总是睡不安稳,尖叫着醒来好几次,这会儿好不容易睡熟了。”另一个声音苍老些的女的压低了嗓音。
“唉,真可怜,三岁的小人儿就没了娘,万一往后摊上个恶继母可怎么是好哦……”
“你浑说什么!”年纪大些的女人一听就急了,声音忍不住高了起来:“老爷子的吩咐你都忘了?”
“嘻嘻,这不是没别人么,姑妈你就饶了我吧……瞧,我给小姐熬了粥。”
年纪大些的女人又絮絮叨叨小声责备了几句,这才上前接过了保温瓶,一边去柜子里取碗筷,一边问着“小少爷怎么样了?可还哭得厉害?”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