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得意地笑,顾里冲路人耸耸肩膀,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我不认识这女的,吓人,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可能这里有问题。”一边说还一边抬起她的手指,在说到“这里”两个字的时候,使劲儿地在自己的太阳穴上绕圈比画着。
我:“……”
这是我们现在每一天生活的开始。
虽然和大学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但是,至少最欣慰的一点是,我们几个还在一起。能够每天都听到顾里各种推陈出新、尖酸刻薄、熠古绝今的骂人宝典,也能够每天都看着南湘那张美得惊人的面容在我旁边衬托出我的一脸蜡黄……我还图什么呢?
而每天早上我们上班之后,人去楼空的两层别墅就只剩下唐宛如一个人,在那几个小时里,她的人均使用面积能够瞬间激怒上海几乎99%的民众,只要她愿意,她甚至可以在别墅里进行驾车自助游。要知道,就算是宫洺,也只有一间办公室而已。
终于在两个星期之后,唐宛如受不了了,她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意识到了“游手好闲的人是可耻的”,于是,她发挥她的特长,在“术业有专攻”领域,找了一份家教,教一个十六岁的小男孩打羽毛球。
晚上吃完晚饭,我们大家聚在客厅里喝茶、看电视、翻杂志、聊八卦的时候,她向我们宣布了这个消息。
家有独子,十六岁,正在训练羽毛球,现诚征陪练,周一、周三和周六,每天晚上七点到八点。地点在静安体育中心。薪水面议。联系人,陈先生。
唐宛如给我们念了一下她在招聘网上看到的这则工作启事,同时她还告诉我们,下午的时候,她已经打电话和对方联系过了,对方是一个四十七岁的中年男子,工作条件非常优渥,而且教养极高,家庭富足。
“那你还考虑什么?赶紧去面试呗。”
“怪就怪在这个面试时间啊!哪有人约晚上面试的啊!而且约在他们家里,”唐宛如非常担心,表情特别焦虑,仿佛一只羞涩而别扭的海狸鼠,“不会面试的时候聊着聊着就把我拖进洗手间里奸污了吧?”
听完这句话,我们大家都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整理如下:
“奸污?还是在洗手间里把你奸污?你想得美。多大的人了,还整天做这种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天上不会掉馅饼的,你死了这条心吧。”——顾里。
“干吗非要拖进洗手间里?卧室不行么?就算在客厅也比洗手间好吧?你口味怎么这么重?”——顾源。
“你别把人家拖进洗手间我就谢天谢地了。”——顾准。
几个人一时唧唧喳喳,唐宛如也没听清楚,只听到了neil最后的总结陈词,她其实没有听懂,但是她希望在neil面前表现得自己是一个受过教育的国际化女性,于是她犹豫了半天,试探着回答了一句:“…e?”
neil震惊了:“…am i ?”
我:“……”
南湘看着如如依然很焦虑的样子,忍不住安慰她:“行了,人家上班族,当然只有下班之后才有时间,而且你本来就是陪练,属于私教服务,当然面试是在家里。”
唐宛如抬起手扶住胸口,表情特别委屈:“就算是这样,那他家里还有个十六岁的男孩呢,万一他把我拖进洗手间呢?你也知道,十六岁代表着啥?血气方刚,春心萌动,对吧,林萧?”唐宛如得意扬扬,完全没有听懂。
我赶紧撇清:“你问我干吗!”
顾里:“得了吧,就你那体重,哪个十六岁的男孩拖得动你啊?而且洗手间的门又那么窄,再怎么拖你也得卡在那儿。我们家的洗手间的门已经够大了吧,你每次不也都是涂了润滑油才挤进去的么?不是我说你,平时少吃点儿,你看你,上个月又长高了,你现在是多少来着?有一米九么?”
唐宛如被对面顾里仿佛机关枪一样的语速迎面射来,她侧卧在沙发上,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前方,不知道是不是打击太大,没有缓过来,她呆滞而放空的表情,看起来像是休克了。
南湘于心不忍:“算了,那儿还有他爸呢,俗话说,四十女人狼,五十男人虎,这种壮男,更要防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唐宛如仿佛看到了救星,双眼瞬间绽放了光亮:“就是!还是南湘有文化,看过书!白居易不是有首诗么,什么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巫山**什么的,说得多好啊!就是说我们这种青春少女的事情!”
顾里咧开嘴,优雅地笑了,獠牙上的毒液在水晶灯下闪闪发亮:“哪个雄性看见你能火得起来?而且,你这把柴,也有点儿太干了吧,塔克拉玛干都没你干。白居易还有一首诗你没读过吧?‘若问宛如有多干,月亮代表我的心’啊!”
唐宛如看着顾里,用沉痛的表情一步一摇地踉跄着走到她的面前,仿佛重伤快要死去的侠女:“顾里,我要呕了。”
话音未落,顾里身影瞬间移动,仿佛闪电侠一样迅速地离开了我们的视线,并且砰的一声把她房间的门关得死死的。
看来那天晚上唐宛如对她的那一鞠躬,实在是一次血的教训。
唐宛如贼眉鼠眼地奸笑一声:“对付顾里还不容易!冲她呕!对她撒尿!朝她拉屎!作战方针真是一套一套的!”
我:“……”
南湘:“……”
顾准:“……”
那天晚上,如如出门之后,一个多小时后就回来了。我们满心期待她能带来什么样的神鬼传奇,她告诉我们对方非常礼貌地接待了她,然后一切似乎都很满意,然后就送走了她,让她等候通知。这一切听起来非常顺利,但唐宛如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地失落。我想她肯定特别沮丧,因为别人并没有企图把她拖进洗手间里奸污。
随后大家嘻嘻哈哈地聊了几句,就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但是睡不着。脑子里一直反复出现着崇光的面容──对,现在大众称呼他为陆烧,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现在正在全中国的模特界红得发紫。明天他要为《m.e》拍摄一组照片,而我正好负责现场的服装助理,更要命的是,我需要一大早去他家催他起床,以免耽误拍摄。
命运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我觉得我的人生一直都在鬼打墙。一年前,他是周崇光,是作家,我因为催稿的关系,需要去他家砸门;一年后,他是陆烧,是模特,我还是需要去他家砸门。
那种熟悉的味道又若隐若现地浮动在我的鼻息里。夕阳般温暖而又迷人的芬芳,带着一点点凛冽的血腥味道,很甜腻,但也危险。他穿着灰色neil barrett羊绒大衣的怀抱宽厚而又安静,仿佛雨天里空无一人的寂静机场。他虽然换了样子换了名字换了国籍,但是他对衣服的审美依然没换。他几乎病态地迷恋着灰色。
自从知道他还活着以来的这些日子,我都尽量地减少自己与他的接触。当然他找过我很多次,但是,我还没有从简溪的世界里走出来。虽然我知道我和简溪的感情已经完蛋了,已经被我亲手弄得面目全非了,就像从环球金融中心上面丢下来的一颗鸡蛋,没有人还能把它从水泥马路上拾掇起来。但是,起码我需要一段时间来净化自己,至少要等我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我们过去爱情里的失败和伟大,面对曾经岁月里的相濡以沫和爱恨淋漓。至少也要等到他留在我生命里的气味在空气里散尽,在时间的长河里洗涤如新,我才能有资格站在崇光的面前。所以我一直避免再见到崇光。
虽然无数个孤独和无助的时刻,我闭上眼睛总是第一时间想起他低沉的嗓音和他那双混合着悲伤和甜蜜的眸子。他深邃的眼眶里盛满了糖浆般黏稠的情绪总能让我丢盔卸甲。
但我知道,现在不行。
因为我已经把自己搞成了一个贱人,我不想再把自己搞成个婊子。
因为昨天晚上的辗转反侧,胡思乱想,导致我早上起床的时候脑袋像是塞进了铅块一样沉,我顶着一双巨大的黑眼圈走到餐桌旁边拿起咖啡壶为自己倒了一杯黑咖啡,我一饮而尽,差点儿被那阵强壮的苦味给砸晕过去。
门外院子的草地上,传来neil和顾里他们谈笑的声音。
我转过头,看见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看杂志的顾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整个客厅里的气氛格外僵冷。他肯定听到我走出来了。但是他就是有本事在这种极其尴尬的局面下呈现着一种享受的状态──一个人在惩罚别人的时候,确实是非常享受的。
顾里和neil喝完咖啡走进来,他们俩准备上班。
&champ手袋里,一边提醒我:“你别忘记把陆烧抓过来拍照,我下午还要见三个厂商,中午之前必须拍完,我先去公司等你。走了。”
说完,她仿佛白素贞一样,化成了一缕青烟,消失在了我面前。
听完她的话,我又倒了一杯咖啡,两眼一闭,抬头饮下。我冲回房间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有什么不能面对的?说白了,不就是曾经的姘头么!我怕什么?!我怕姑奶奶我华丽的黑眼圈吓着你!
我披头散发地冲出家门,没走两步,迎面一声刺耳的喇叭声仿佛一把刀一样捅进我的耳膜,刚刚喝完咖啡正在心跳加速的我差点儿直接心肌梗塞。
“哔──”喇叭又响了一声。
我抬起头,清晨清亮的阳光下,已经变成金发碧眼外国小帅哥的崇光,此刻正站在他的黑色轿车边上,一只手伸进车窗里按着喇叭,一只手正抬起来,冲我挥舞着。
“小助理!”他唯一没有太大改变的嘴唇,轻轻地咧开一个我熟悉的弧度,大男孩特有的顽劣的微笑。他站直了身子,浆洗后挺括的白衬衣在他结实的身体上包裹出好看的折线,他胸口前的扣子随意地开着,露出一小片小麦色的肌肉来。他的手随意地搭在车门边上,灰色水晶袖扣在阳光下折射着奢侈的光。
我迎着他金褐色的头发和眉毛,以及他碧绿如温玉的瞳孔走过去。
我感觉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一个幸福的刑场。
我站在他面前,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握起我的手,也没说话,只是依然用他好看而微微带点儿邪气的笑容继续看着我,他身上的那股迷人的气息,变得比以前更加剧烈而锋利,可能是因为长大了吧,不再是一个男孩,而是日渐成为一个更加具有侵略气息的雄性生物──他现在有点儿像他哥。
宫洺。
然而,上帝并没有忘记他欣赏戏剧的乐趣,他让我把手机遗落在了客厅里,而此刻,他格外体贴地让唐宛如送出来追我。
如果我能够居安思危地不那么盲目地沉浸在崇光迷人的目光里,那么我只需要轻轻地转过头,甚至只需要微微地侧一下视线,我就能看见此刻我斜后方,目瞪口呆的唐宛如。
九点四十七分,设在公司上一个楼层的摄影棚里面已经人声鼎沸了。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到齐了,而且还有很多不相关的工作人员,他们都是冲着美貌惊人的陆烧来的。因为今天拍的是一家做运动品牌的厂商今夏的泳装系列,陆烧穿泳裤的样子,足以值得任何女性以及一部分护照上写着“男性”的女性找各种理由赖在这个摄影棚里不走,我打赌,就算你让他们拿着抹布跪在地上擦水泥地,他们也是愿意的。
而此刻陆烧已经换好泳裤,裹着浴巾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等待着。一个身材和他差不多的人,坐在布景前摄影师指定的位置,代替着陆烧开始测光了。
所有人都等着走廊里打电话的顾里进来之后,就可以开始了。顾里是这场拍摄的监督。
我站在布景边上,一边数着衣架上挂着的样衣,并且记录下它们的拍照顺序,一边竖着耳朵听着走廊外面顾里的动静。不知道为什么,我早上一来就觉得她脸色不好,而且此刻她在走廊里,打电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吵架。这对顾里来说,太不正常了。
一会儿之后,顾里进来了。她走到门口,弯腰操起一个大喇叭,放在嘴前,然后就仿佛一个妖怪一样哗啦哗啦地喷射毒液:“在场的,男男女女,准确地说是女女女女,你们给我听着,除了广告部昨天和我开会的几个人,以及今天的日程表上列着名字的几个助理,以及摄影师团队的工作人员之外,其他的人,赶紧把你们的眼珠子从地上捡起来,塞回你们的眼眶里去,然后赶紧夹紧你们已经翘起来的尾巴或者别的什么玩意儿,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否则,”顾里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如何才能致命一击,“否则,我就打电话,让宫洺下来。”
话音未落,一瞬间,乌泱泱的人就鸟兽散了,感觉像是顾里释放了挪威海怪。
现场清净之后,顾里转身把喇叭往旁边的椅子上一丢,然后踩着高跟鞋摇曳婀娜地走过来,她看了看我,得意扬扬,仿佛在炫耀她迅速清场的战果,然后她又看了看坐在灯光下的陆烧,突然就沉默了。
那一个瞬间,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突然袭击了我。仿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蹿出来一个幽灵,然后刺破了我的后背钻了进去。
我心里陡然升起一种冰凉的恐惧,像被**的章鱼缠住了心脏。
我看着顾里,她盯着陆烧的目光一动不动,她的脸上渐渐浮起一种仿佛发现了什么不能理解的怪事般的表情,她的脸迅速地苍白下去。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目光直直的,也不说话,一秒,两秒,三秒,四秒。我被她这种直定定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
四秒钟之后,她瞳孔里闪烁颤动着的光芒突然熄灭,漆黑一片,仿佛被人拉灭的灯泡。
她两眼一闭,瞬间失去知觉,朝身后直挺挺地仰面摔倒下去。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巨大的摄影棚里鸦雀无声,无数盏高倍数的灯静静地照着地上一动不动的顾里,她的胸膛如湖面般安静,已经没有起伏、没有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