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还是多听听帐下各属僚的意见吧,此事天大干系,下官一人却承担不起。”王德用还是婉拒道。
范雍心中不爽,自己堂堂主帅,居然俩人单独说话都不好使了?但初来乍到,也不欲与王德用撕破脸皮,只好点点头道:“那就把你的两个小智囊叫来说说看法吧,额对了,善良和陈平原他们也来,一起听听,拿个主意。”
他想梁丰和韩琦俩人绝对算是王德用的铁杆,叫来说意见,那还不等于『逼』自己么?多叫些人来,壮壮自己声势,实在不行,还可以转移话题,不至于尴尬。
众人到齐,范雍本想叫他们全站着听训的,但因为自己是文官,梁丰韩琦又分别是探花和传胪,最是清贵无比,便爱屋及乌,人人都有了座位,团团坐在下首。
“本部宣抚西北的使命,各位都是知道的,不多说了。方才与副帅商议同党项何谈之事,副帅特意说多听听你们的意见,不知各位有何教我?”范雍轻轻笑道,但语气中显得颇不以为然。
大家都默不作声,尽都揣度他的心思。
过了一会儿,还是于禁挨不住,站起来行礼道:“相公,咱们西北地广人稀,元昊世代据此,来去如风,困扰西北百姓数十年了。此人甚不可信,历来爱行欺诈之事,议和恐怕不妥,倒不如大军直取,恢复我大宋疆土为上。”
他虽是大将,但这种场合出席不多,真心不懂规矩,见各位都不说话,便忍不住开口言道。
范雍不悦,以你一个武夫,大爷我假装民主一下,你还真敢说话了?还尽说些老子不爱听的。心里骂,脸上带笑道:“于将军言之有理,不过呢,朝廷不欲连年征战,苦害生民,本部也是奉旨而来,你这番言语,怕是不合时宜吧?”语气却颇为严厉。
于禁听得心寒,知道这位是个不能『乱』说话的,赶忙躬身坐下。不再言语。[]阳光大宋381
范雍心道拿下一个,下面的就好开交了,又侧身朝梁丰韩琦看去:“你们二位年纪虽小,确是饱读诗书,明理之士,有何高见,也请说来。”人家直接就无视了其他武将,就对读书人高看一眼,怎么啦?
不过这俩读书人算是另类,并没有音声附和,韩琦当先站起道:“相公容禀,党项羌族甚有来历,唐安史之『乱』后,拓跋朝光迁至银州”韩稚圭口吐莲花,当着一种文官武将,给范雍上起历史课来,好半天功夫,就听他一个人的吧,从拓跋朝光一直扯到拓跋思恭,又扯到如何赐姓李氏,再到太祖赵匡胤怎么样削藩夺权,李继捧怎么全家搬到开封,李继迁如何不服管辖,好一大堆又臭又长的裹脚布。
范雍是进士出身,治史乃是必修科目,哪里会不知道这些陈年老货?开始还耐着『性』子慢慢听他说道,也这小屁孩也太能说了,简直没有收嘴的意思,他不嫌口干,自己倒不住地咽唾沫。最后实在忍不住,皱眉举手打断了韩琦才描述道赵德明的故事道:“稚圭,下面无须多说了,你讲这半日,到底是甚个意思?”
“额,相公,学生是想说,党项历来反复无常,唯利是图,不可轻信,若要议和,也必须对方拿出足够的诚意来才行。”
“靠,你他妈的绕这半天就为了这么句话么?”范雍腻歪之极道:“那么,依你之见。怎样才算他们拿出诚意呢?”
韩琦这才说道:“第一。元昊大军必须从乌白池后撤二百里之外;第二。须让出银州、夏州、龙州等先前夺我之地;第三,岁赐可以,但年年朝贡不得低于岁赐所给;第四、榷市可以重开,但不许强买强卖,侵占我汉人利益。”
平心而论,这四个条件凡有点正常脑子的人都不会觉得过分,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可是他们也知道。以范雍为代表的一大票文臣,遇到这种事情根本就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去揣度。果然,范雍听着听着,不禁冷笑起来:“果然英雄出少年啊。稚圭一身是胆。可惜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不用对天下苍生负责,可以不用管尸山血海离『乱』多少户口。老夫却不能不考虑这些啊!”
韩琦听得小脸涨红,他自尊心最强,明明是老头在嘲笑自己位卑职小,年轻娇嫩。不懂大局。欲待反驳,又实在拧不过这位最高军政长官。当时难堪之极。
这是梁丰才站起来。躬身说道:“相公,属下有一言,请相公教正!”他动作,语气,做派,比之韩琦毕竟成熟许多,显得雍容而不急躁。范雍就多生了几分好感,点头道:“玉田但说无妨。”
“先前各位都说了羌贼来历与秉『性』,属下就不赘言了。属下窃以为,于将军与韩书记所言有些道理,羌贼的确不可轻信,有史为鉴,相去不远。”
这几句话他说得挺温和,范雍也很认同,微微点头。
“可是相公奉旨前来,又不能不谈,此大难也。”
范雍大生知己之感,用力点头道:“不错不错,你接着往下说。”
“似此左右为难之际,相公不妨做好两手准备,都妥当了,方可开始议和。第一,我乃天朝上国,无须自降身份主动找他。若有诚意,须是他来求我!第二,羌贼狡诈,前番假借礼佛,竟私行探路之事,现他『奸』细来使,还在延州看管之下,相公一问便知。因此必须先做好防范,才能见他。有此两条,彼酋气势已沮,必不能再行漫天要价之事。”
范雍自从开始开会到现在,才在梁丰口里听到些合他心意的话,中庸之极,不能不承认,想得真是周到啊!便脸『露』笑容起来:“玉田言之有物,不错不错,第一条是没问题了,那么依你之见,这第二条当如何准备呢?”
他这么笑眯眯地同梁丰说话,旁边韩琦却气得不轻。方才并不是他真的啰嗦,只是想多说些事例,让范雍有所警觉而已。谁知人家不待见自己。这倒也罢了,最可恨就是玉田兄,怎么不跟着自己直言进谏,反而无由退让,博取上司欢心?忍不住就嫉妒恨了起来。
他真心冤枉了梁丰,经过无数次的内心交战,直到进了议事堂才下定决心,对范雍这样的人,用强是不行的,人家位高权重,冷哼一声,自己们所有成果就要灰飞烟灭,无论如何,先巩固此前战果再说。
“无他,延州最当贼冲,彼酋驻兵乌白池久矣,虎视眈眈,然我处地阔而砦栅疏,近者百里,远者二百里,实难彼此相顾,请相公扩大防范,稍加时日,增修城砦,务使防备固若金汤,以免贼子长驱直入。如此议和方能落到实处。”
等他把话说完,范雍又默然了。还要修城砦?那得多少时间啊?难道自己要长期呆在这个鬼地方么?朝廷催的急,这几个看起来又是阳奉阴违的主,万一再像上次yiyang,勾引对方起些冲突,借机开战起来,那如何是好?
老范真是神机妙算,梁丰确有此意,先稳住老儿别慌谈判,暗地里寻个机会,挑些事端。只要手脚干净些,谅这老糊涂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到时又是故技重施,人家要打,咱们有什么办法?
他哪知道范雍误打误撞,已经把这事给猜出来了。沉『吟』半晌道:“虽然言之成理,毕竟劳民伤财,又太过费时,此计不妥。不过老夫可以答应你们,先让彼酋来求见时才开议程。到时候偏劳元辅,悉心准备,勿使彼酋阴谋得逞就是。”
梁丰心里顿时大骂:“这个老东西,打仗不行,斗心眼还他妈一套一套的。防范的事情交给老王,这不是说议和功劳归你,万一打起仗来就是王德用的过失么?难怪那么大度,直接就分工王德用负责军事,埋伏在此啊!”
虽然心里大骂,但不好反驳,只好唯唯退下。
范雍这边虽然没有完全达到尽快谈判的目的,但毕竟也有所得,也不好完全驳了众人的面皮,也见好就收,大家都能接受最好。
接下来就无聊了,该训练的训练,该文书的文书,大家各归其位,貌似正常。只不过梁丰抽空去拜见了被贬来军中效力的监判官刘平几回,虽然年龄悬殊,却相见恨晚,大有知己之感。而韩琦却为了当天开会惹范雍的不愉快,勉力办差,恪尽职守,周旋左右,竟渐渐和范雍愈加亲密起来。
话说到了冬月,漫天寒风呼啸之时,元昊终于遣使前来请降,恭敬递上下书,请范相公择日择地开启和平之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