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闲林正在自鸣得意。有一点他说的没错,难民里确实有人在暗中串联。但他当然不会告诉全昊,他本人就是串联者中最活跃,也是领头的那个。他曾经是一户地主家的管账先生,主家光地就有上万亩,又有在外做官的兄弟做奥援,在本地势力很大。他仗着这股威势,也成了不大不小的人物。对上舍得面子谄媚吹拍,对下拉得下脸疾言厉色。东主离不开他,佃户都怕他。让他在当地如鱼得水。可好景不长,他的主家运气不好,流匪过境时没逃掉。庄子被几千贼人攻破杀得干干净净。他虽然在外收账躲过一劫,却也失去了生计。好容易攒下的家产不是被夺走就是被付之一炬。无奈加入了逃难的队伍。辗转各地饥一顿饱一顿的苦不堪言,又被个无良的县令甩包袱似得丢到了海上。他本以为这回死定了,却不想天无绝人之路。坐的独木舟漂到一座岛上,被个奇怪的人救了起来。
这人穿的稀奇,用的东西稀奇,举止也看着怪异。当时真的镇住了他。不过时间久了,等那股稀奇劲变成习以为常,他察言观色的习惯又不免发作。通过暗中观察,他发现这人并不像想象中的强大。有几套看着唬人的日常用品,但他本人并没有表现出与之相符的实力来。而且他对泥腿子太和气了,有事不敢乾刚独断,反而去争求泥腿子的意见。这点比起他的原东家远远不如。久和乡民打交道让他觉得泥腿子们需要的不是拴在头前的胡萝卜,而是屁股后头的鞭子。他们精明着,对付起来软弱一点都不行。按他的经验,得寸进尺是这帮家伙的拿手好戏。果然有人好吃好喝的供着,眼见着有的难民懒病就开始发作,而他的心思也活泛起来。
一开始闲林并没有取而代之的意思,他一门心思想的是怎么在怪人的手底下混个管家之类的差事。就像在他原东家的账房先生。仗着会写几个字,他很容易就和怪人拉上了关系。然后他故意当着大家的面在怪人面前晃荡,时不时说几句不着边际的话。狐假虎威这种事他做起来很拿手,果然别的难民见了马上对他另眼相看。原本欺他年老的也不敢表露了。还让他轻松打入了难民中最强大的团体——男人们中间。灵活的头脑给了他相当多的机会,其他人因为怪人的关系而敬畏他,怪人又因此对他更为倚重。那人不懂本地语言,需要他做通译,很快他便取得了仅次于怪人的地位。但真到了这一步,闲林又不满足了。此时他自认为已经看透了怪人的底细,泛起了夺取更大权力的心思。一人之下的确不错,但若是能把顶头的掀翻,自己成为头领岂不是更加美妙?
闲林开始在两边制造矛盾。挑拨离间的活是他拿手好戏,更不要说因为言语不通,传递信息几乎全靠他。而两边又本就有不同看法,有时他甚至不需要更改传话的意思,只一个动作换种表情便能起到火上浇油的作用。在他的影响下,两边的关系——主要是怪人和难民中男人群体的关系冷却的很快。期间他又小施手段,比如红发男的爆发就有他的挑拨,为的就是制造紧张和互不信任的气氛。而越是气氛紧张,两边的沟通越是依赖他。正好让他在谎言制造的漩涡中如鱼得水。等他觉得时机成熟了,便用提高伙食待遇的诉求串联大家。这是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他算准了即便有人不赞成,也会在他为集体谋利益的大义下难以开口。通过这个借口,他巧妙的把一盘散沙的众人暂时团结成一个整体。而他当然不是慈悲心发作,此前一直只是难民中的某几个人对全昊不满,这次他名义上可是代表全部的人交涉、然后不管诉求成或不成,都会给双方的关系留下一道难以弥合的伤痕。在目前的情况伤痕一旦产生,只会越来越大。
醒悟过来的全昊把闲林的伎俩猜得八九不离十。顷刻间又是愤怒又痛恨自己的识人不明。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等他怒气冲冲的上前想要理论时,不少难民已经被闲林彻底蒙蔽。他们把他当成好人,自发地把老头护在中间。反而把全昊这个真正的恩人隔在外面。他只能从人缝里撞上老头略带讥诮的目光。闲林见瞒不下去了,也用不着再装的诚惶诚恐,恢复了他尖酸刻薄的本来面目。他一点都不在乎全昊和难民们起冲突,闹得越大双方越离心。
几双带着仇恨的眼睛迫使全昊停下脚步。其中一道目光来自红发男,另几道属于其他几名腰背结实的男人。他感到危险,右手下意识地去抓背后的鱼枪。但随即想到,目前的状况如果他真的亮出鱼枪,恐怕会造成更大的麻烦。于是停了下来。但全昊也不敢掉以轻心,双手有意无意的搭着腰间的匕首。面对挡在身前的人们,从没有哪一刻,他曾感到如此的势单力孤。他很想为自己辩解,告诉大家你们上当了。但往常都有闲林当助手,全昊的本地语还在学习中,脑海中贫瘠的词汇根本不足以应付当前的情况。酝酿了半天还是只能紧绷着嘴唇。无力加上无奈,汗水顺着他的发际流下。
有一点全昊真的难以理解,他辛辛苦苦的为众人做了这么多,为什么会有人恨他。哪怕有闲林的挑拨都让他无法想象。把几张面孔在脑海中回忆了下,他这才恍然。几个人都是被他敲打过的,其中红发男自不必说,另几个则是刚上岛时抢吃的挨过他的棍棒。只是区区几棍,能起到警示作用就可以了。而且全昊看在他们身体虚弱的份上也没用全力。能把这么点小事记恨到忘记救命之恩,想来在原来的社会中,他们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全昊的提防心揪的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