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便在水月庵中待了下来,方丈望月是个很慈祥的人,庵堂里住着的有些是从宫里遣散出来的宫女,有一些女尼,但更多的却是附近贫苦人家得了病无钱医治的孩子。
望月师太悲天悯人,靠着皇宫里拨出来的一点银两和附近人家供奉的微薄钱财,她不仅仅要维持庵堂里一干人等的生活,还要分出精力治疗那些困苦的孩子。我记得其中有一个小姑娘,眼睛里化了脓,要不是赶紧用药,只怕就是要瞎掉了。然而那药过于昂贵,师太一直在为此苦恼。
我的病自然是时好时坏,但脸上的麻疹消去了不少,看上去没有那样骇人,但终究还是有所避讳,便用面纱蒙住脸。
我这样贸然出宫,宫里头竟然也没有人前来问责,仿佛不过是个寻常宫女得了麻疹被送出来,日后是生是死,宫中再也不会过问。
然而我明白,事情之所以会进行的这样顺利,恐怕是星河在宫中斡旋。想起那个青衫磊磊的男子,我心中便有些黯然。
世间很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对于他,我总是心怀愧疚的。
在水月庵,却又比在浣衣局那段日子还要惬意一些。我不必再做繁重的工作,闲暇的时候,可以坐在栏杆下看着云卷云舒,花开花落,有五六岁大的孩童在我身边蹦蹦跳跳,像是一群精灵,他们叫我姐姐,口气软软的,明明已经历经了苦难,却还是像是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
我低下头用手绢拭去某个孩子嘴角的糖渣,她甜甜笑了笑,然后叫我仙女姐姐。
麻疹是很难治好的病,师太虽然为我熬制草药,却也不能提防我自己偷偷食用翠儿姑姑留给我的药粉,反反复复,脸上其实还是有红色的痘疤。但孩子的眼睛纯净无暇,他们对容貌的偏执并不像是成年人那样可怖。
我微微笑了起来,低下头嘱咐她,“不要跑得太快,你的眼睛看不清楚,别撞到什么地方。”
师太到现在也没有那么大一笔钱,阿七的眼睛,只怕是好不了了。我叹了口气,早知道当日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就应该多带一些东西才对。
我微微一惊,倏然站起身来,径直往自己屋内走去。
翠儿姑姑曾经给过我一只翠玉镯子,那是她留给我唯一的念想,我对她心中的感激难以言说,带着那只镯子,也是要提醒自己记得,日后若有能力,无论如何当竭力报答姑姑。那只镯子和一根碧玉金簪放在一起,那是我唯一的财富,如今安静躺在盒子里,光芒温润。
这是我在沈府和皇宫里,留下来唯一的念想。簪子来自于我的母亲,而镯子则是来自翠儿姑姑。
然而死物毕竟是死物,就算没有镯子和发簪,我仍旧不会忘记我的母亲和翠儿姑姑。但将这些东西典当出去,或许可以治好阿七的眼睛。
我咬了咬牙,将手镯和发簪收好,正准备转身而去,却蓦地顿住了脚步。
那是一柄刀,一柄锋利的刀,此刻正稳稳架在我的脖子上,“姑娘,我不是歹人,只不过事情紧急,还请姑娘不要放声高呼!”
他声音严厉,然而却忍不住低低咳嗽起来。我跟在望月师太身边也有十几日的功夫,负责照顾那些得了病的病人。不敢说医术大有精进,但听得出他有伤在身。
然而越是如此,我却越发觉得心中涌起了一阵寒意。
他伤在肺腑,咳嗽之声卷起一阵空洞洞的回音,可见是病的不轻。然而这个人,握刀的手却那样稳,不远不近贴在我的脖颈皮肤,只要我乱动一寸,这柄匕首就会割断我的喉咙。
“这里是尼姑庵,住的都是出家人和一些贫困病人,你要是想要钱财,只怕是要失望了。”我竭力让自己镇定起来,也没有大声说话,只怕激怒了他。
对方低笑了一声,手中的匕首缓缓收了回去,“姑娘多虑了,我并非是谋财害命之人,只是被人追赶,还请姑娘收容。”
我回过头来,那是个俊朗的男子,穿着黑色长衣,他明明是板着一张脸,没有表情,然而眉目微微上挑,却仿佛千万朵桃花盛开,让人沉迷在满城春色之中。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男子?
他用手掏出一方手帕捂住嘴,猛烈又咳嗽起来,殷红的血瞬间染红了手帕,我倒抽了一口冷气,没想到对方的肺竟然已经坏的这样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