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想了想,这才道:“我们乘船而下,随意找了个地方就停了下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崇德城。”
我在书上听过崇德城的名号,这里……已经是魏国了。我心中一喜,连忙追问道:“那么,公子只救下我一个人么?”
他眯起了眼,带着几分困惑问道:“怎么,你还有其他的朋友么?”
我的目光渐渐暗下去,他这样回答,自然是说除了我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和我一道被救了上来。可见森爵音信断绝,我虽然焦灼,但却不肯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见他还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只得摇头道:“没什么,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你已经谢过我了,不必再说第二遍。”他又笑了起来,那一颗明珠映入眼中,色泽温润。
“爷,药已经好了。”原来是刚才说话那个青衣的小童,手中捧着白色瓷盏走进来,眉目间都是盈盈喜色,“你总算是醒过来了,那几天在船上你都昏迷着,不吃不喝的,可吓人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自己当时想必在发烧,也一定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倒是那人手一抬,在那小厮头上敲了一下,“胡说八道什么,把药放下,我吩咐你做的事,都做好了么?”
那小厮一脸委屈地样子,瘪了瘪嘴,“都好了,不过……还差一点点。”
他瞪了一眼,“还差一点,那还不赶快去做?”
他一溜烟,整个人就走的没影了。我在一边看得好笑,觉得这主仆二人十分有趣。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让姑娘见笑了。”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那是我的师从,叫做阿九。年纪还小,不甚懂事。”
我摇了摇头,“小孩子活泼天真,是很好的事。”况且和侍从这样说话,要说不懂事,主子才是难辞其咎吧。我自然不会说出来,只是眉目间含了笑。
“姑娘将药喝了,好好睡一觉吧,我就不打扰了。”他起身将药递给我,嘱咐道。
药汁苦涩,但托盘边还有几颗玫瑰糖,含在口里,那药的苦涩也就慢慢淡了。此刻见他站起身欲走,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问道:“还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他笑了一声,“叫我石崇就是了,不必公子公子的称呼,我只是个寻常商人,不是什么贵家子弟。”
我应了一声,忽然扬声道:“我叫碧清。”
他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转身便走了。
吃了药,整个人便觉得昏昏沉沉的。深吸了一口气,我又重新躺回了床榻上,看见窗外原来种了一丛绿竹,此刻在风里飒飒。
我闭上眼,忽然想起那一晚亲手绣在森爵衣袖上的那些竹叶。那是翠绿的叶子永远不会凋落,可是……他现在,可还好么?
就在这样的辗转反侧里,我陷入了沉沉地睡梦之中,梦里有无穷黑暗,我一个人独步而行,走了很久很久,始终不曾找到出口。而我身边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依靠。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我发了一身的汗,只觉得浑身黏黏的。
勉力从床上起身,推开门走出去,这才发现这房子并不像是我想的那样简单,反而十分奢华明亮。
才推开门,就看见手中捧着衣物的婢女走了过来,见我醒了,立刻道:“姑娘终于醒了么?有什么要吩咐的,请尽管告诉婢子。”
我告诉她我想洗个澡,她立刻便将我领我到另一间房内去。里面有一只巨大的木桶,也不知道是泡了些什么,我伸手探了探,这才哑然道:“竟然是牛乳么?”
那婢女十分惊讶,“姑娘原来认得么。”|随即掩唇笑了起来,“我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呢,据说是蒙古族人用来饮用的,没想到也能来泡澡。”
用牛乳泡澡的风尚来自楚国,那个纸醉金迷日日笙歌的国家,不知道有多少奇技淫巧,全都用来为王公贵族享乐。而牛乳泡澡,不过是最寻常的事件罢了。
我将身子浸泡在水中,只觉得前世今生,恍如梦寐。当年在沈家的时候,我曾见过姐姐们浸泡在牛乳之中洗浴肌肤,我却只能自己去柴房提水。只有父亲回来的时候,大夫人为了不让场面过于难看,我才有机会和姐姐们一起洗浴,以显出她一视同仁的胸怀。
童年记忆的自卑与不堪,原来从来没有远去。但是,现在也终究可以坦然面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