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或许不懂天下大事,也不过是个平民女子。”我的目光灼灼,语气陡然一转,“但天下大势,或许会因为你一念之间,翻云覆雨!”
森爵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我靠在他的床榻边安睡,身边有对方熟悉的沉水香气味。石崇知道我喜好,也曾经可以燃沉水香以博得我欢心。然而这一点十分红尘尽成灰的寥落和沉静,他却永远也学不来。
唯有在森爵的身边,我才能感受到什么叫安心。
他醒来的时候,我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睁开眼,看见我,他倒是又咳嗽了几声,这才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我又昏过去了么,这次,是多久?”
我心中一怔,看来森爵,是真的对自己的病情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病,并非是一朝一夕能够治好。正因为如此,我就算想要宽慰他,却也无从说起。
“已经一个晚上了。”我偏过头,低声道。
“一个晚上?”他自己也有些迟疑,但很快又释然,“我的身体,看来的确是走到尽头了。向上苍强行要了这么多年的寿命,如今也是时候换回去了。”
我终于忍耐不住,泪落如雨,“好端端的,何必说这样的话,你固然去意已决,可曾想过我的感受?这些话,落在我耳中,就好像是一把刀子,一下下的,把心都要绞成碎片。”
森爵扬起脖颈,如同优雅而高贵的龙,从九天上俯瞰众生,他是病了,但就算是病中,这样的姿态旁人也难以模仿。
他的手轻轻按住了我的手臂,“好,我不说这些。可是事已至此,不说这些,我又还能说什么呢?”
我泪流满面的看着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勉力笑了笑,却还是继续道:“碧清,是我安排不善,别宫终究不是最妥贴的地方,否则你现在也不会出现在我的身边。”
他处处为我算计,就算是已经殚精竭虑,也还是害怕自己做的不够好。但此事又怎么能怪他,景仁宫里有人受不住贪婪,将我的行踪泄露了出去。但我也不怨那个人,就如同阿玉不会怪森爵,冤有头债有主,背后之人,才是真正值得痛恨的人。
森爵似乎有些体力不支,过了半晌,这才道:“怎么了?”
我恍然回过神来,连忙摇了摇头,“没事,方才……失神了而已。”他笑了起来,“你觉得我身在病中,就当真是糊涂了么?你的喜怒哀乐,从来就瞒不过我的眼睛,碧清,告诉我,究竟怎么了?”
我看着森爵,将脸埋在他的肩膀,沉沉道:“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而已,在行宫的时候,日子虽然单调,但我不是不快乐的。那个时候,我还怀着显儿,还等着你回来。可是有一天雨夜,有人想杀了我们。我命大活了下来,可是芸儿死了,成民也死了。他们都是为了我死的,就像是在崇德城内,春令离开我的时候那样。”
“其实……我从来就没有什么野心,有时候想一想,如果你不是王子,你的梦想不是天下一统,我们能够做一对普通夫妻,又何尝不好呢?”
这些时日,所有的悲恸都已经被缓缓磨去了不少。但是娓娓道来,说起他们的名字,我的心却也仍旧在滴血。
这道伤口,从来没有愈合过,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要用更多的血来浇灌。
森爵笑了起来,“碧清,我方才在你的眼中,好像看见了父王曾经的模样。”
我吃惊,“先王?”
“我的父亲,是个最伟大的君王。可是先皇后死后,他便始终意志消沉,否则攻下楚国一统天下的,就不是我,而是父亲了。”森爵很少在我面前提起先王,此刻嘴角却带着淡淡笑意,闲话家常,“父亲一生最大的弱点,便是失去了先皇后。为情所困,终究难成大器。”
即便是自己的父亲,他批判起来,也并不留丝毫情面,可是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他之后要说的话,只怕比这些更要严重得多,“所以我在楚国病重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并不是立刻铲除袁家的势力。碧清,我明明知道你怀有身孕,甚至很可能会诞育长子,但是却不曾想过将国脉交到自己的孩子手上。”
“所谓天下,终究要有德者居之。不能镇守天下,即便是我的孩子,我也不能见黎民百姓的命数,交给他。”
他又开始咳嗽起来,即便用手捂住嘴唇,却也还是有鲜血纵横淋漓,我连忙去扶他,森爵却只是摇了摇头,“碧清,你可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