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去守着皇陵吧。”我转过头,终究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只是沉声道:“如果你无处可去,那么就去皇陵,和森爵说一说话。”
长风吹起我的衣袂,如同随时都要迎风而去。这一刻,我忽然痛恨起自己的慷慨来。为森爵守陵么,那原本……才是我余生最好的归宿吧。
袁凝碧看着我,像是有几分不甘,她终于起身抓住我的衣袖,目光里带着复杂的情绪,“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装出如此情深似海的模样?沈碧清,你如果真的爱慕先皇,你可愿意与本宫一起为先王殉葬?!”
我垂下头,凝望着她漆黑眼眸,微微蹙眉,“你不怕死?”
她的目光里顿时闪过胜利的光芒,嘴角也扬起一抹讥诮的笑意,“本宫当然不怕死!如何,你呢……你和先帝鹣鲽情深,如果连本宫都愿意殉葬,你却不敢么?”
“你知道森爵临死之前,和我说过什么话么?”我轻轻地说道,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怀缅,“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室。我总归是要去陪着他的,那么……何必急于一时。”
袁凝碧的手一松,目光带着绝望和不甘,“葛生……竟然是葛生?”
那是诗经里悲哀情深的一首,死去了丈夫的女子哀哭,夏日炎炎多灼热,冬夜漫漫寒彻骨,百年之后,将我埋葬在你的坟墓边,再来与你相守。
森爵临死之前,曾经吟唱这首诗,他许我百年后永恒的相守,却要我继续活下去。既然如此,我怎么能轻易赴死?
我走出宫门外,外头跪着的人不敢起身。这一宫的奴仆,宛如天下的臣民百姓。每一个人都在仰望着我,然而高处不胜寒,站在了如今位置上的我,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仰仗了。
“回宫吧。”我低声,阿宇连忙伸手来扶着我。我却在此刻顿住了脚步,回过头,只看见坤宁宫三个字龙飞凤舞,高高的苍穹俯瞰众生,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但此生,我想必再也不会踏足坤宁宫,而这也将是我最后一次与袁凝碧相见。
时代滚滚洪流,两个女人命运的终结,何尝不是这个天下尘埃落定的尾音。
我并不想搬去坤宁宫来彰显自己的身份,景仁宫,是当年森爵赐给我的宫殿。我们曾经在这里并肩,看过一季的花开花落,他写诗,我弹琴,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我心力交瘁,躺在床榻上沉沉睡去。然而半梦半醒间,却恍惚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碧清……”
我心口震动,那声音是何等的熟悉,如同江南水乡,分花拂柳,他笑意盈盈,我在烛光下为他的衣袖绣一片竹叶。
我在睡梦中霍然睁开眼,却看见是乳母抱着显儿走来走去,他哇哇大哭,声音极细。他才一岁大,肉呼呼的一团,然而眸光似水,像极了他的父亲。一看见我,便又止住了哭声,立刻咿咿呀呀的喊叫起来,伸手要我抱。
我连忙伸出手将他抱在怀里,显便凑过来亲吻我的面颊,我看着他笑,他也咯吱咯吱的笑。
然而笑着笑着,我却忽然落下泪来。抬起头,只看见红墙琉璃瓦,澄澈天空湛蓝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