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从那二人去后,直至夕阳西下,再无一个人上前搭腔。
江浪身无分文,饿了一天,怏怏而归。
回到客栈,萧掌柜和店伙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又见黄马尚未卖掉。细问其故,江浪照实说了。
萧掌柜双眼一翻,沉着脸道:“哦,原来三天后方才逢集。江镖头,不是老汉不信你,实在是敝店乃小本生意,现银交易,一向便是至亲好友,概不赊欠。你若是拿不出房饭钱,这可委实令老汉为难得紧啊!”
江浪没料到这店掌柜先前还赠伞指路,颇为通情达理,谁知一见自己拿不出钱来,便即翻脸,当真是势利之极。他叹了口气,拱手道:“萧掌柜,且请宽限几日,待我卖了马儿,一定及时结算店钱。”
萧掌柜冷冷的道:“不是我不给面子。只不过你整日里拿着一幅画像到处找你娘子,其实便是游山玩水,找借口好方便你色迷迷的看苏州美女罢。哼,想你区区一个乡下穷小子,哪里有资格玩这个调调儿?江大爷,废话少说,你今儿个必须把店钱结清,才能再住下去。否则,哼,老汉便把四文钱权当是好心施舍乞丐了。江大爷,你还是另投栖身之地吧?”
大堂中店伙、客人众目睽睽之下,江浪挨了一顿抢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由得气往上冲,便欲反唇相讥,忽又转念一想:“商人趋利。此人是做生意的市侩之徒,讲究现银交易,须怪他不得。我若跟他一般见识,岂是大夫夫所为?”
当下微一点头,快步来到客房,收拾了包袱,回到大堂,当着众人之面,从靴筒抽出那柄镖师的防身匕首,啪的一声,横放在柜台上。他向萧掌柜和三名店伙一点头,说道:“这柄精钢匕首,至少要值三两银子。今日先行存放在此,权且抵押亏欠贵宝号的四文店钱。萧掌柜,我可没有占你半分便宜罢。告辞!”
说着大踏步而去。
他牵了坐骑走在长街之上,想起世态炎凉,寻妻之事全无头绪,心头愈觉沉重。眼见日色昏黄,街边店铺纷纷打烊,来往之人,尽皆行色匆匆。只觉得偌大一座姑苏城,竟无自己存身之处。
正行之间,突然间斜刺里人影一晃,砰的一声,一人撞在他身上。江浪立足不定,向左便倒,慌乱之中急忙伸手按住了马背,这才站稳。
那人已“哎哟”叫了一声,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粗着嗓子骂道:“小子,走路也不带眼睛?你不见本大爷在前面么?”江浪一惊之下,闻声转头,见是一个矮矮胖胖的黑脸汉子,正自跳脚叱骂自己。
江浪道:“对不住。兄台,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家?”那汉子粗声骂了两句,气呼呼的道:“还好没事。要是撞出个好歹来,小子,你死定啦。”说着伸手拍拍背上的包袱,扬长而去。
江浪微感奇怪,自己缓步而行,街上路人又少,何以竟会二人撞在一起?而且明明是这人一头撞在自己身上,怎地反而指责自己撞他?
只是不待他弄明白原委,那矮胖汉子早已去得远了。这人虽生得肥胖臃肿,行动倒也迅捷之极。
江浪暗暗苦笑:“当真是合该我倒霉,连走路也碰到这种莽撞之徒。”转身欲行,忽地一瞥眼间,望见脚下一块黄澄澄的物事,蹲低身子,伸手一抄,竟然是一锭十两重的金元宝。
江浪稍一思索,知道多半是适才那个冒冒失失赶路的汉子失落的。当下飞身上马,纵骑疾奔,不到一盏茶功夫,便即追上。
那汉子忽见江浪快马追截自己,似乎吃了一惊,还道是他要来教训自己的,退了一步,结结巴巴的道:“你,你待怎地?”
江浪翻身下马,微微一笑,道:“兄台别误会。在下有一事相问,弄清楚便走。”那汉子上下打量着他,将头一昂,说道:“适才明明便是你先撞的我,你可不能不讲理?你、你想问什么?”
江浪摇头道:“无论是谁先撞的谁,只不过是一桩小事而已,也没什么。”细细瞧了瞧那汉子,见他黑脸如漆,奇丑无比,身材臃肿,一身紫色锦袍倒显得鲜艳夺目,便问:“兄台,请问你身上可曾失落东西?”
那汉子露出惊诧之色,道:“你,你问这个做甚么?”
江浪道:“你别害怕,现下虽已近黄昏,这里可是大街上,难不成你把我当做江洋大盗不成?我只问你,可曾丢失财物?”
那汉子兀自不信,问道:“难道你捡到银子啦?”
江浪道:“你快检查一下身上财物,若是分文未少,在下这便告辞。”
那汉子半信半疑地伸手在自己身上胡乱拍了两下,摸到背上包袱之时,忽然间脸色大变,叫道:“糟糕,我的一锭十两重的金元宝不见啦!”
江浪听他说得丝毫不爽,显然那锭黄金确是他所丢。便将黄金交到他手中,道:“快收好罢!”一扯马缰,牵着黄马转身离去。
那矮胖汉子轻轻摩挲着那锭金元宝,呆望着江浪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脸向街角一个头戴毡帽之人叹道:“自己身无分文,卖马不成,又被萧掌柜赶出了客栈,可谓穷途末路。但他居然看见这锭黄金还一点儿也不动心。这样的人,可不怎么多见吧?”
奇怪的是,不知如何,他的话声娇嫩清脆,竟尔变成了一个女孩子略嫌稚嫩的声音。
那头戴毡帽之人轻轻“嗯”了一声,并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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