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攸就这样在单乌的面前渐渐老去,并在接连几次更换肉身器官,活到了一个远超一般凡人的岁数之后,到底还是迎来了自己这一生的终点。
“你还有心愿未了呢,就决定这么去了吗?”单乌坐在陆攸的床边,看着床上那已经衰老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老人,如此问道,并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你不用说出口了,用想的就行,我能感应到。”
“呵,这种时候,真是有些羡慕你这长生不老的模样啊。”陆攸放弃了开口说话的努力,开始回应起单乌的疑问,“我知道你有本事让我继续再活个上百年……其实,就算不靠你的手段,我也同样有继续活下去的选择,并且,我也确实是有心愿未了——我还没看到那些修士们被彻底镇压下去的那一天呢……”
“但是,我还是觉得,我活的时间已经够长了,是时候该离开了。”陆攸继续向单乌剖白着自己的心境,“其实就如你所说的那句话——老而不死是为贼……我现在觉得我已经是个贼了,为了不让自己真的从贼变成江洋大盗,我觉得我还是走得干脆一点比较好。”
“人和人真不一样。”单乌感叹了一句,他能理解陆攸的想法——在长生不死到头来会有怎样的然后这种事情上,单乌和陆攸的看法极为相似,都是认为一个人如果过于强大过于执念于长生不死,最终只会将自己周围的世界与自己一并固化成一个永远没有然后的存在,并渐渐地就沉默沉静沉睡,直至成为封存于琥珀之中的凝固风景。
单乌甚至想起了当初陆攸对自己阐述观点的时候所打的比方:“你看这些小小的病毒,又脆弱又渺小,一天之内都足以死去活来个好几轮,但是,只要短短半个月,他们就会变成我们眼下无法轻易消灭的存在了……我们这些凡人虽然寿数有限,但是我们度过的一天,足以媲美那些修士们度过的一百年,所以,只要眼下我们还有时间,那么最后的胜利就一定会是我们的。”
“所以,你现在是觉得你自己已经成为了这迈向胜利之路的绊脚石,所以终于决定放弃所有了吗?”单乌继续问道,将陆攸的心思给翻得更明白了一些。
“是的。”陆攸应道,“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你是同一类人——我们所希望的,并不是将这个世界打造成我们喜欢的模样,而是希望看到这个世界能够变得超出自己的想象。”
“确实如此。”单乌点了点头,想起了一些什么,视线微微地就有些游离。
“唉,可惜我是不可能看到那些超出想象之事发生了。”陆攸并没有关注单乌的走神,而是自顾自地感叹着,“这种时候倒真的希望有传说中的轮回了——要是某一天我能够以一种对这个世界全然无知的崭新身份来见证那些未来的话,可也算是一大幸事。”
“不过,说是这样说,我离开的时候,可不希望你会真的插手。”陆攸那浑浊的眼球落在了单乌的身上,唤回了单乌微微有些飘远了的意识,而后单乌便感知到了陆攸想要对自己说的话,“正是因为你愿意当旁观者,所以我们才是朋友,所以……”
“所以,虽然你那一部分求生的本能希望我能够出手掺和你的轮回转世,甚至掺和你那延年益寿之事,但是你还是希望我能尊重你的理性的那一面,尊重你这么多年都未曾改变的坚持……”单乌点着头,表示已经理解了陆攸的心愿,“我会替你看着的,看看真正的凡人力量会随着这时间流逝,最终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呵呵,正是如此。”陆攸的眼底闪现了一丝笑意,“你只需要继续做你的资料库就好了。”
“嗯。”单乌没有一丝半点的推脱。
“将我的弟子们叫进来吧,我想看看他们了。”陆攸继续看着单乌,但是他的瞳孔已经渐渐地开始涣散了。
单乌没有做声,起身,走到了门前,打开了那层阻隔的钢板,于是几个看着也已经七老八十的老家伙们带着一群年轻小辈们涌了进来,团团围在了陆攸的身边,或者喃喃低语,或者眼圈微红,而陆攸的呼吸声亦在这些动静之中变得越来越微弱了。
单乌默默地退到了门外,默默地用双手在自己的眼前结了一个印,并且透过自己的这个手印往那病房之中看去,果然片刻之后,一缕魂魄飘飘摇摇地从陆攸那已经完全失去生命特征的身体上飘了起来,看着似乎要就此飘散而去,却突然感觉到了背后传来的视线,于是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单乌就透过自己所结的手印,看到了一张与自己依稀仿佛的面容,而这面容甚至都没来得及与自己对上视线,便已经就此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