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芽一紧,手下意识扣住窗沿儿,使劲摇头:“小的不会!”
司夜染傲然挑眸:“不会?兰公子,你若连骑马都不会,以后如何出去查案,又如何替朝廷办事?”
兰芽咬住嘴唇。紫府与锦衣郎,都被称为“缇骑”,来去自然都是骑马的。
司夜染俯下头来:“难道想让本官向别人这样替你解释:因为你是女儿身么?”
“不用!”兰芽急喊:“小的,小的以后一定学!”
转念一想,虎子的骑术一定好极了,心里便更有底,“大人放心,小的一定会跟虎子好好学!”
司夜染坐直回去,目光飘向前方,渐染寒凉:“择日不如撞日,你若真有心学骑马,何不就在此时?”
“此时?”兰芽惊了,扒着窗沿儿前后望,前后左右都是司夜染手下,个个脸赛冰霜、眼含仇恨……
兰芽便使劲摇头:“现在不必了。等回宫,小的一定向虎子去学!”
司夜染依旧只看向前方:“你害怕?”
怕,她是真的怕。小时候在草原上那一回,从马上掉下来,被马拖着在草原上狂奔……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那次回来之后,就再没碰过鞍马。
兰芽只得点头:“是有些不适应那种颠荡滋味。”
“颠荡?”
司夜染轻哼,突地一伸马鞭,狠狠抽在了给兰芽拉车的马P股上!
马匹受惊,撒开四蹄朝前狂奔而去。兰芽握紧车窗,只剩下高声尖叫的份儿。
司夜染微挑长眉,提住马缰向前追了几步,与马车并辔之际,猛地甩镫离鞍,纵身一跃,离开了自己的马,而落到了马车之上。伸手提住马车缰绳,回首朝息风等一干人纵声而呼:“来呀,都与本官赛一场!能撵上的,本官重重有赏!”
一声吆喝,后面便万马奔腾。
司夜染独自驾着马车,高扬马鞭,纵马狂奔。他自己则在马蹄嘚嘚声中,纵声长笑!
可是车厢里的兰芽可惨了,整个人恨不能
被马车弹飞,只能死死抓住车窗。腹内更是翻江倒海,几番一张口便要吐出来。
一路飞尘,一行人喧嚣回到灵济宫。
兰芽下车便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站都站不起来。
司夜染叹口气,将马鞭扔给息风:“这个不中用的东西,扛她进去!”
息风也不含糊,当真是将她扛上肩膀,而且是大头朝下……兰芽爬进听兰轩,就吐得一塌糊涂。
吐完了,狠狠地睡了一大觉。疲惫席卷身心,倒是忘记了送别秦、陈二人的伤心。
兰芽是被一阵吵闹声惊醒的。
她昏头胀脑起身,叫双宝进来问,是怎么了。
双宝叹了口气:“公子不知也罢。”
那就一定是出大事了。
兰芽便正色:“到底怎么了?不管是什么,你都说与我。”
双宝蹙眉:“水镜台的秦公子和陈公子走了之后,剩下的几个,被大人下令送去净身。”
“你说什么?”兰芽蹭地站起来,便要朝外去。
双宝忙拦着:“公子此时去也已晚了,已是动过刀了。“
“几时的事?”兰芽问。
双宝蹙了蹙眉:“公子随大人前去送行的时候……”
兰芽便懂了:司夜染正是趁着她出外的机会,将这件事办成死案!
兰芽侧耳听了听,“外头是谁在吵闹?听声音,怕是虎子!”
兰芽去送秦、陈二人,虎子却只是在宫内送,并未跟着一同去。
双宝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公子去一下,也好。”
兰芽便抬步冲出门去。
水镜台里住着的是陈桐倚跟另外几个少年。那几个少年的资质比不上秦直碧、陈桐倚,但是也都斯文有礼,看得出是好家教里出来的孩子。兰芽终是女孩儿,与少年交往也终归有限,于是寻常也只与秦直碧几个走得近些,与那几个不过泛泛。
可是饶是如此,却不等于真能忍心看他们也都受了宫刑。
奔进水镜台去,果然听得哀声一片!
而院子当中,虎子被息风亲自压住,却还在愤怒挣扎,高声叫骂。
“奸贼,你定不得好死!”
院中只有司夜染一人,状似闲庭信步。
瞥见她来了,他目光带着她转向虎子,他轻哼:“兰公子~,此人你看本官该当如何处置?”
兰芽朝司夜染施礼:“请大人容小的先去看看那几位。”
司夜染耸肩:“随你。”
兰芽走进房去,挨个看了那三四个少年。他们的表情和反应各不相同,有悲愤欲绝,也有自怨自艾,更有怨天尤人。
其中有个叫方静言的,见了兰芽便是大怒:“兰公子倒是来看我等笑话来了!”
兰芽也不气恼,“我知道你们现在心里有恨,冲我发脾气我也不怪。只是方兄,恕我直言,我自己一月前也受过宫刑,我们本是同病相怜,我岂会看你们笑话?”
“还说不是!”方静言恨得睚眦欲裂:“你现在成了司大人身边红人,你便以你的力量送了秦直碧和陈桐倚走,让他们两个幸运脱身而去。他们与你交好,你自然帮他们,可是我们与你只是泛泛之交,你便眼睁睁看着我们净身,而不援手!”
方静言的话,引起那几个的共鸣。他们吵来嚷去,想说的不外乎是:凭什么秦直碧、陈桐倚和虎子就能逃过净身去?凭什么他们就要挨这样一刀!
对命运不公的愤怒,让他们忘了他们与秦、陈等人一起,曾经如何的同命相连。
兰芽只能叹息:“此时纵说再多,也已无用。各位已然净身,再多的抱怨和愤怒,也已经无法回到之前那刻去……与其这般,不如想想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兰芽坐下来,跟锦衣郎借了把刀搁在桌上。
“我只说我当日的感受。我当日想死,却又舍不得死;所以我选择活了下来。各位也是一样。如果真的也想死,这把刀便用得上;如果跟我当日一样,舍不得死,或者不甘心死,甚或是不敢死……那就别闹了,好好活下来。”
刀已出鞘,那几个人终于安静了下来,各自陷入沉思。
兰芽便出门,走到司夜染身前:“大人,小的保证那几位已经不会再闹了。小的只想求大人开恩,这些日子对他们好些。小的也是受过宫刑的人,深知最初这几天的滋味最是难熬。于是这几天无论他们怎么样,也请大人多多担待。”
虎子闻声嘶吼:“兰伢子,你怎说这样的话!难道你已甘心当那奸贼的走狗!”
兰芽扭头,冷冽盯他一眼,然后跪倒叩头:“大人切莫动怒,且将他交给小的。小的稍后一定带他去向大人磕头赔罪。”
“哦?磕头?”司夜染长眉微挑。
别说司夜染,院子里所有人都面上的神色
都表示不信。
兰芽垂下头去:“小的以自己项上这颗人头担保!”
院子里,又是一片寂静。
连虎子也不喊了。
司夜染瞟了息风一眼,息风会意,便松开虎子。
司夜染带人离去,水镜台重又恢复了宁静。
兰芽环望这处宁静秀丽的园林,心底浮上无限哀思。
水月镜花,转眼成空。
兰芽带虎子回了听兰轩。
墙外有耳,兰芽不了解在狮子林伺候虎子的双喜;比之双喜,她自己身边的双宝和三阳,总归更妥帖些。
虎子还有些余气未消,兰芽倒先笑了,瞟着他道:“我都说了用自己的脑袋担保你。你还想要怎样?真的跟司夜染拼了,然后让他正好有理由先摘了我的脑袋?”
虎子一梗:“我当然不愿意。只是,我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几个受如此酷刑……”
“我明白你的心,你是觉得眼睁睁看着他们如此,而你自己却还是好好的,便觉得没能保护他们,对不住他们。”
虎子点头。
兰芽叹息:“实则我也有同样的心情。只是,虎子,凭你我此时的力量,如何能与司夜染抗衡半分?他手下有满宫爪牙,有腾骧四卫,更有深宫大内的皇上和贵妃娘娘……虎子,你我徒有一命之外,还有什么?”
虎子不言声。
兰芽笑了笑:“他对你的评语,我都可以置之不理。可是他说你的一句话,我倒是同意。”
“是什么?”虎子忙问。
兰芽妙目瞟他:“他说你鲁莽。”
虎子的脸便红了:“他说我什么,你都不该记在心上!”
兰芽伸手按住虎子:“你先别急,且听我说。若说一把傲骨,对司夜染不肯屈服……秦公子比你又如何?”
虎子想了想,道:“他虽然是一介文弱书生,却有一副傲骨。有些见地,我更不及他。”
“对啊!”兰芽一拍掌:“以他性子,这次怎地就这么乖乖接受了司夜染的安排,你难道没想过么?”
虎子眯起眼:“他应当不是贪生怕死。”
“没错。”兰芽欣慰点头:“那是因为,秦公子也已看懂了眼前局势。”
“虎子,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此时当面反抗司夜染,只是以卵击石、螳臂挡车,必不得成功。若想报仇,只能卧薪尝胆,让我们自己先长大,先变强。”
虎子终于已有所悟,缓缓点头。
兰芽便顺势说:“你既然明白了,稍歇息片刻,然后便随我去给他磕头请罪吧。”
虎子咬牙。兰芽轻叹:“你还不愿?”
虎子目光凝注在她面上,缓缓放柔:“若是为了我自己的生死,我绝不肯;可你以自己人头作保……为你,我便没什么做不到。”
兰芽含泪而笑:“秦公子和陈兄都走了,虎子,我现在身边只有你了。所以你要明白,我必定不能让你再出半点危险。”
虎子心头一热,伸手捉住兰芽手腕:“我明白,你放心。”
兰芽带虎子去半月溪给司夜染磕头。
初礼进去禀报了,出来却现叫兰芽自己先进去。
兰芽入内便跪,道:“小的将虎子带来了。他已想明白,来给大人磕头了。”
司夜染坐在书案后面,面前公文上倒映阳光,全都映在他面上。
森然,绝艳。
“他是否磕头,我倒本不在意。我只先问你一宗:你可明白,我为何要将水镜台那几个净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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