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岳恒与一年前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白马红弓,玄甲天骄,西南救驾,圣眷正隆。身为国朝最年轻的大将军,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当然,这只是外界人的看法,实际情况却绝非如此。
自从接替叶斩走马就任这个西路军大将军,岳恒就一直面临政令难出将军府的尴尬。作为大周帝国武将体系中仅有的能隐隐与周奉孝形成制衡局面的天刀叶斩,在落日城经营了二十余年,对西路军的掌控力已几乎达到极致。以岳恒的资历和能力,想要凭一张圣旨便取而代之,实非易事。
岳大将军的尴尬和惆怅无需过多倾述,只需看堂堂参事副将许笑然都要亲自带队干这抓捕江湖帮派小马仔的差事就能想象出一二来。聂欢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才会对许笑然说不必勉强的话。
许笑然会意的苦笑,道:“聂城主快莫要说笑了,还是先请到府中叙谈吧。”说着,引着一行四人赶奔将军府。
将军府位于落日城铁狮子大街尽头处,因为八百多年前留下的天子守国门的规矩在此沿袭了五百年,所以这座将军府的建筑格局有些违制。气势恢宏,甚至胜过了聂欢在纳兰西京亲眼见过的汗国王城。正如这座拥有悠久而辉煌历史的煌煌巨城,西路军也是最具历史底蕴的一支军队。自然也更讲究论资排辈。
大周四路边军,各有千秋又各具特色。
李若愚恢复南晋江山后,南路军一直以水军为主,两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过后,南路军几乎名存实亡,周奉孝力排众议,请出卢老将军重建南路水军,借老将那把彪炳春秋剑的威望,大周雄厚实力,如今总算恢复昔日八成元气。勉力维持个自保有余,进取不足的局面。
四路大军,比较而言,以北路边军规模最是庞大,战力也最强,五十万大军常年据守在大陆极北之地,与那红毛白肤碧眼的罗刹巨人抗衡。大周民间素有:西南李家郎,通天彻地能,纵马东西南,唯望北兴叹的说法。说的便是李若愚西征草原,东征越州,南灭虎踞石城三十万水军,何等威风煞气,却险些被八千北军铁骑灭了国祚的事情。
二十万东路军面对的是举国上下八万雌兵的东蜀女儿国,镇守的东路边境又处在气候湿润温暖的沿海地区,因此最是轻松。自然成了朝廷勋贵后代最集中的一路大军。这帮无法无天的勋贵子弟们来到这样的地方镀金,没有几个会甘于寂寞的。而那东路大将军候裕彤长的白玉雕琢一般的俊美,出身世袭罔替的越国公府,本身更是个一等一的大纨绔,带头把个军营内外弄的夜夜笙歌风花雪月。堂堂东路大营硬是得了个美人窝的别号。
比较而言,西路军要对抗的是立国八百八的西戎汗国。这个由西戎草原上无数部落组成的庞大游牧帝国,从建成之日起便成为炎龙一族的心腹大患。无论是北周还是南晋,都曾经饱受其威胁。甚至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堂堂北周帝国还有过被西戎铁骑兵临炎都城下的黑暗历史。如果说西戎汗国对中原两大帝国的野心是一块磨刀石,那西路军便是大周帝国手中的一柄屠龙宝刀。
北周以武立国,两千年时光里,涌现将星无数。而这些璀璨的将星,十个当中却有九个半来自西路军,剩下半个也至少是在西路军中渡过金的。历史和底蕴便是西路军人最自傲的。而岳恒,一个北路边军出身的年轻将领,靠着在西南救驾的一点微功便想取代叶大将军的位置,他凭什么?
将军府,正堂偏厅。聂欢独自坐在里头等着岳恒。
岳恒匆匆赶回,进门便抱拳,连道怠慢。聂欢安静的看着他,没做任何表示。岳恒微微迟愣,随即流露出汗颜之色。聂欢这才起身抱拳道:“岳大将军不必客气,聂某来的唐突,给大将军添乱了。”
岳恒请聂欢落座,又命人看茶。堂堂西线大将军一屁股坐下,看着聂欢只剩下苦笑连连。
聂欢不动声色问道:“怎么?岳兄似有难言之隐?可是因为屁股下面这把椅子坐的不舒服?”
岳恒道:“聂城主又何必明知故问?”随即长长叹了口气,道:“岳恒有负圣恩啊!”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句话,之前那次和这次明显意义不同。前者代表的是踌躇满志,后者却只剩下颓唐丧气。聂欢不置可否,却岔开话题道:“说话就要到盂兰节了,岳将军身为西路军主帅,关于劳军可有什么计划?”
岳恒明显情绪不高,道:“聂城主莫要再拿岳某耍笑了,将军令不出将军府,我拿什么去劳军?又有哪支军队需要我去劳?”
“盂兰节是西部最重要的节日,西线军以陇州西部人口为主要兵源,这儿的人已经习惯了这个节日,你劳军慰问一番未必会让每个士卒记住你,但你若不去做这件事,士卒们肯定会记住你这个无能的将军。”
聂欢目光犀利盯着岳恒的眼睛,言辞却比目光更犀利,直入岳恒心中,“不管岳兄当初是不是赶鸭子上架坐上这把椅子的,现在你已经是西路大将军,是皇帝陛下的人,你有责任为陛下把西路大军牢牢抓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