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寸步不让,道:“果真如道长所言也就罢了,但自家孩儿自家知晓,赵斌自小愚钝,不足为学,实在当不得道长如此夸赞。”顿了顿,又道:“即便真如道长所言,但老妪先听道长曾说居无定所,试问道长,若收赵斌为徒,是否要带他云游四方?愚妇曾听闻,仙家以忠孝为本,决无阻人断绝母子之理。如今老身年迈,身旁若无有个照应的,恐怕难以过活。更何况小儿若随道长云游,此去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若老身不幸中途殒命,岂不是连个养老送终之人都没有?”
此话一出,赵斌立时变了脸色。之前他还未考虑到这一层,此时遭母亲点破,当下也开始犹豫,一颗念头,在心中修道之念与亲情之间徘徊,面上阴情不定。
安逸此时也犯了难,虽说照他的心思,修道之人不应顾虑太多,但人伦大道亦是道,他却也不好替人家做主。
不过想到赵斌身份,安逸沉吟了片刻,最终决定,还是先跳出人道,用天道来试着劝一劝。
这时候老太太似乎才想起来,招呼安逸坐下再谈。安逸说了声“恭敬不如从命”,坐在座位上,才缓缓开口道:“老夫人慧心卓识,所担心的也确实有理。但需知人生世上,饮啄聚散皆有分定,不可强求。就如贫道,本是四方云游,来到此地也不过随念而至,但在万千人中,偏与贵公子结识,此岂偶然之故?千山之遥,万水之隔,相逢陌路,成此一段因缘。自必有一种道理在内。这般道理,于我道家而言是为定数,在儒家所称‘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此两者,皆是天命所归,缘分注定也。”
顿了顿,又继续道:“老夫人恐怕不知,令郎出身本就不凡,其本是天上仙人下凡,是以才能有此根基。贫道曾闻令子所说,自幼便有出家之念,此中道理,便是因前缘所定,不然区区一幼儿,何故慕道?”
安逸说到这里,老太太脸上忽然色变。
安逸心中闪过一丝疑虑,却没多作细想。心道:自己把该说的先说完,至于老太太与赵斌如何选择,那还是要看他们自己的了。
一念想罢,安逸从老太太身上收回视线,接着劝道:“老夫人岂不闻“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其实这人生,本来就如做梦一般想。自己的生死都不能自知,更何况母子夫妻的会合分离,哪里会有一定之理?就譬如眼前你我三人,今天无端相见,在那未见之前,夫人心中可曾想到,某年某月某日有个安逸前来相会?”
“会既无定,分也何常,散不可料,聚更难测。”
“夫人母子孤苦相依,若冒然离别,自会有许多牵恋,此亦是人之常情。然令郎天姿不可轻废,人生光阴,更不可虚度。赵斌本来仙神落凡,不论是贬是谪,其仙籍未消,根基由在,恰应该修道求仙,复登天庭。若因夫人之故,把此世耽搁了,那下一世再转劫,根基必然立消一层,到那时想要成仙,则是难上加难。若下一世还则不成,最后沦为凡人,便要生生世世受这轮回之苦。”
“夫人现在把赵斌留下,团聚之日也不过到你百年之日。但若让赵斌修道,待得他造就不凡,夫人母子相聚之期反能天长地久,更能留下一段‘一人得道,母子升天’的佳话。这岂不比眼前数十年相依相随,好得千万倍?”
“贫道是出家人,不敢多事,更不会强人所难。之所以苦口相劝,无非是怜赵斌之资,不想让其浪费如此好的根基,此也不过一念之慈罢了。”
“贫道言尽于此,夫人究竟如何决断,是否愿成全赵斌,也只在夫人一心尔。若夫人决不舍得赵斌离开,此亦人之常情,贫道立刻告辞,绝不再来叨扰。”
一段长篇大论后,安逸立刻闭口不言,一双眼轻轻闭合,静等着老太太如何决断。
此时老太太脸色阴晴不定,自打方才就没有停下来过。倒叫安逸有几分好奇,不知道她怎么听了自家儿子是神仙下凡后,反而是这个表现。不过他也懒得再问,毕竟对于他来说,说了这么多已经够了,若老太太一意孤行,他也不会有半分留恋。
就在这个时候,赵斌的表情也是变幻不定,一会儿看看老太太,一会儿看看闭目养神的安逸,神色颇为挣扎。
房间中,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老太太忽地一声长叹,似乎道尽了无数的哀愁。身体失力般靠在椅子上,神情落寞。
赵斌猛的站起身来,神情紧张的跑到母亲身前。但不料老太太无力的摆了摆手,阻止了他。
转过头来,对安逸道:“老身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但实在不舍得小儿,才自小就不让他与僧道结交。可没成想,老身竟为了一己之私,险些误了孩子的终身大事。”
安逸眉毛一挑,睁开双眼看向老太太,静等她的后话。
老太太这时又叹了一口气,愧疚的看了赵斌一眼,才道:“斌儿来历不凡,老身早有察觉。早年怀上他的时候,家夫四十有二,我也三十有七。当时曾梦见一位威武神将,其身长百尺,披散着头发,金锁甲胄,脚下踏着五色灵龟,按剑而立,眼如电光,忽的化作一道流光,钻入老身腹中,这才有了我儿降生。”
“我儿天生聪慧,三月能言,一年识字,然吾怕世人以为妖,是以一直不敢宣之于外。到得吾儿二岁时,便已习文,然其不喜孔孟之言,专好老庄之道,那时愚妇便已知吾儿当与道家有缘。可家夫却恐其入道,无人给我赵家传宗接代,于他六岁之时,就把一切道书付之一炬,只逼他学孔孟之学。吾儿痛哭不允,除道书一切不看,家夫无奈才授其一身武艺,以做一技之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