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纷纷扬扬的自天空中飘落,地上已经积起薄薄的一层,东都洛阳,一片兵荒马乱,皇帝离京到江都游玩作乐,一路上祸害百姓无数,到处都是一片怨声载道。百姓们已受不了那又昏又暴的皇帝,各处起义之声不断,天下顿时大乱。而各地诸侯纷纷打着镇压谋反逆贼的旗号不断壮大自己的实力,有的甚至已调转身反起了皇帝。如今这天下,四分五裂,战火烧遍中原大地,谁都想着要夺取那把摇摇欲坠的龙椅。仗已打了几个月,长安被李家的人占了,洛阳被王家的人占了,而姓杨的那个皇帝老儿却被宇文家的人困在了江都,命悬一线。杨家的江山完了,只是不知这天下该跟谁姓,路边的乞丐抄着手缩着脖子小声的谈论着从各处流传来的小道消息,人们都在关心着自己未来的主君到底是哪家的豪杰,只有一人仿佛不知道现在正是天下混战的局面。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东倒西歪的走在洛阳大街上,说他是乞丐,他却没有任何乞讨的工具,说他是行人,他却在大冬天穿着单薄而破烂的衣衫,一双赤脚红肿的就如砖头一样。这么冷的天,户户家门紧闭,街上的人少的可怜,有的也就只剩了乞丐了。那人来到一群乞丐旁边,乱七八糟的须发中露出一双憔悴的眼,乞丐们没有理会这个外来者,继续讨论着他们感兴趣的话题。“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神志不清的美貌女子,她的眉心有一粒朱砂痣……”那人的声音带着点颤抖,虽然嘶哑却很清楚的说明了他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乞丐们很不耐烦的应道:“没有没有,我看神志不清的应该是你吧……”年轻人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步履蹒跚。
蚩鸢已经这样寻找了几个月,人海茫茫,找一个贺兰盈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但他仍然不屈不挠的寻找着,从没放弃。那日他冒险从咆哮的湖边救下了贺兰盈,没命的冲上了山这才幸免于难。他知道水月人不会放过贺兰盈,更知道他救了贺兰盈便再也回不了水月,尤鲲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一直都在窥视着族长的位置。他想要那个位置,便给他拿去吧,蚩鸢要的,只有他的盈儿一人。可是,天本就没打算让他与贺兰盈走到一起。蚩鸢拼尽全力将贺兰盈带出了水月的范围,就在他伤势恶化体力不支晕倒后,再醒来身边已没了贺兰盈的踪影。他的盈儿在水月受了太大的刺激,已经神志不清,孤身一人在这深山老林中游荡,那结果蚩鸢连想都不敢想。他在林中四处的寻找,找了不知多久,终于从乡民那里打听到,有一群汉人带走了一个酷似他形容的女子。蛮州城里的汉人屋子被蚩鸢来回翻了不下十遍,连贺兰盈的头发都没找到一根。没在蛮州城,那便是去了汉人所在的中原。蚩鸢一路北上,在这遍地烽烟战火的中原四处打听,没有放过一村一镇,每一次失望大于希望。秋去冬来,风雪茫茫,蚩鸢站在洛阳的街道上,仰首向天,他的盈儿,他的一切,到底在什么地方?
寂静的雪夜,白日本就冷清的洛阳街道更加寂寥,连路边的乞丐都缩回破庙围在火堆旁取暖。孤独的影子蹒跚在街道上,单薄的身子在雪中颤抖的如此厉害,蚩鸢捂着肚子扶在了墙边。他腹上被贺兰盈刺出的伤口早已凝成一道淡淡的痕迹,从外面看似乎已经全好,但实际上他却从未管过那道深入内脏的伤痕。外伤成了内伤,内伤又成了顽疾,前后发作了几次,一次比一次疼痛,蚩鸢呕出一口血,缓慢的顺着墙边歪倒下去。大片的雪花落在他身上,融化之后又被下一片覆盖,不多时,雪已覆盖住了他的全身,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那墙角的地上还躺着一个人。寂静的道路上,有人匆匆走过,停顿片刻转回身来,伞下宽大的棉布披风中只露出一双满含怜悯的眼。那人走近蚩鸢旁边,蹲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按在了他脖颈的脉搏上,似是叹息了一声,便将蚩鸢扶起,半拖半抗的带着他一同匆匆离去。
温暖的床,温暖的被,干净的衣裳,干净的身体。已经很久不曾体会过这些感觉了,蚩鸢醒来时,自己已被洗的干干净净,肚子上曾经的伤口又再次被打开,除了有点痒便再没有其他的感觉了。这什么地方?蚩鸢跳下床来,想要出去,门却从外面上了锁。“开门!放我出去!”蚩鸢踹了一脚门,大喊了起来。门外有人大叫着回应道:“来了来了,别踹了。”蚩鸢后退几步,门锁打开,进来一个十六七岁书童模样的人。那人冲蚩鸢笑道:“你可醒了,还挺精神的嘛,先生的医术还真不是一般的高明。”蚩鸢愣了愣,问道:“先生?什么先生?”书童道:“就是我家先生啊,那天晚上下着大雪,先生办事回来的时候看到你晕倒在路边,就把你拣了回来。他说你是什么痼疾,又给你开刀子洗肠子,折腾了一夜。哦,对了,先生交代的,你要连续喝三天的药才能放你离开。等着啊,我去拿药。”书童说着又要跑出去,蚩鸢一把拉住他问道:“你说什么开刀子洗肠子的,我躺了多久了,你家先生呢?”书童道:“没躺多久,今天正好是第三天,明天你就可以走了。先生前天就起程去长安了,伺候完了你,我也要赶紧跟上了。”书童说完又跑了出去,蚩鸢坐到了椅子上,看看自己包扎的整整齐齐的伤口,心下奇怪。他那么一个又脏又臭只剩半口气的人竟然也会有人救治,并且救他的人好象还是很有点身份的人物。
蚩鸢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谁的恩惠,如今突然被人救了他的命,这么大的一个恩情还真让他有点无所适从。是去找到那个先生道谢还是继续去寻找他的盈呢?那书童说他家先生去的地方叫长安,长安他听说过,那是汉人历史中最古老的都城,最繁华的城市。蚩鸢没去过长安,不知道在那里会不会有他的盈呢?书童端着热腾腾的一大碗中药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说道:“趁热喝啊,这药可贵的很呢。”蚩鸢捧起碗,眉头也不皱一下就将一大碗难以下咽的苦药吞下了肚。书童在旁边看的钦佩不已,拍着巴掌赞叹道:“你是我所见过最有魄力的人了,在我家先生所有的病人中,你是喝药喝的最快的了,连二公子都比不上你。”二公子?蚩鸢强咽下口中古怪的药味,问道:“你家先生到底是什么人?郎中吗?”书童仰起头,说道:“我家先生天文地理医卜星相样样精通,二公子本来说要请先生做大官的,先生不愿意,说只能给二公子出出主意做做参谋,要当官的话免谈。”蚩鸢笑道:“你家先生还真有意思,他在长安是吧。”书童道:“是啊,对了,这瓶药是先生给你的,说每三天清洗一次伤口换一次药,换完后伤口就再不能沾水了,他还说你不能吃油腻辛辣的东西,不能吃发物,不能……”蚩鸢打断他的话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想问,你去不去长安?”书童道:“去啊,怎么,你想去找我家先生道谢?”蚩鸢续道:“行不行?”他正想着那个先生应该是那种不贪图名利的人,或许根本就不会接受他的感谢,如果书童拒绝他该怎么办。没想到书童一口答应道:“好啊!正好我路上缺个伴,一起走吧。”
去长安的这一路上,蚩鸢一直在想办法打听那个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先生能够救他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定也能帮他找到他的盈,他找了近半年,一直都在不断的失望,这天下实在太大,他的力量也太渺小了。那个叫做无忧的书童很爱说话,他几乎把他知道的与他的先生相关的一切都告诉了蚩鸢。原来,无忧本是个不知名的小山村里的放牛的,自幼父母双亡,他没念过书,性情憨厚老实,村里人都叫他二憨。某一次他到河边放牛的时候发现了昏迷在河岸上的先生,救了回去。那个先生昏迷了好几天,一醒来就开始发疯,说是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了,过了好些天才缓过劲来。后来那先生就一直跟他住在一起,教他念书识字,还给他取了无忧这个名字。先生说以前的事情记不起来就算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他让人叫他无记,还教村里的人怎么样种庄稼才会收的多,于是村里的人也不叫他名字了,直接管他喊先生。
无忧又告诉蚩鸢,因为他跟先生走的近,所以知道先生格外的喜欢看月亮,有一次他跟先生看月亮的时候,看到有人急急忙忙的逃命,先生就去问了一下那些人的名字,问了一下谁在追他们,然后就把他们带到一堆石头里,让那些人把石头随便摆了摆,就让追兵在石头堆里乱转了好几天。后来追兵走了,那些人一定要请先生去给他们当官,先生一直没答应,那些人也就走了,但是没几天登门造访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最后还是二公子说了一大堆让无忧听不懂的话才把先生给请出来的。而无忧当然很有幸的沾他先生的光进了城,住进了深宅大院里。打听了许久,这个先生竟然会也是一个失忆的病人。多讽刺的事情,他的医术如此高明,竟然会找不回自己的记忆,自古能医难自医,那个先生,一定很痛苦吧。蚩鸢长叹一声,躺倒在客栈的屋顶上,冬日的月似乎有些遥远,却仍然那么明亮。离家乡越来越远了,一样的也只有这一轮美丽的月了吧。永别了啊,美丽的新月湖。蚩鸢闭上了眼,他的盈啊,只能在梦中才能见到。何时才能再牵住她的手?何时才能再亲吻她的唇?他的盈啊!
与洛阳的兵荒马乱人人自危比起来,长安还真算的上是一片歌舞升平欣欣向荣了。无忧带着蚩鸢来到了一片深宅大院前,高阔的门第让蚩鸢联想到了蛮州城内的镇南王府,只是这扇大门后却没有那绣楼上孤单的倩影。无忧带着蚩鸢进了唐王府,一路上不停跟人热情的打招呼,笑声不断。蚩鸢已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笑了,这王府内的人对无忧的笑是亲切,对他的笑则是客气,无忧告诉别人,蚩鸢是先生的客人,王府中人对他的笑容中又增添了少许的敬意。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呢?蚩鸢想从人们的对无忧的态度中猜测那个先生的脾气,只希望那先生是个和善而好说话的人。无忧带着蚩鸢一直来到王府深处一片独立的院落前,院内翠竹成荫,清雅不凡,竹后隐藏着几间小屋,别致而自然。无忧一进门就大喊道:“先生!先生!快看谁来了!”竹枝轻摇,震落点点积雪,院中无人回应。无忧道:“先生可能有事去了,来,你先在这休息,我去找找先生。”
无忧将蚩鸢带进厅堂,这里一切都布置的很简单,桌没有雕花,帘没有刺绣,唯一能起到装饰作用的大概也就只有正厅墙面上的那副山水画了。无忧给蚩鸢倒了茶便奔出院落,蚩鸢一人在厅中转悠,那副山水不知为何会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许是画中的月太过的凄冷,也许是画中的山太过的秀丽,更也许是山下的湖让他想起了南疆山林中的新月湖。蚩鸢在厅中转了一圈,走出厅门,旁边的一间屋子是书房,门半掩着,只露出了一半的书桌和一半的瑶琴。蚩鸢推开了书房门,一直的来到摆在墙下的瑶琴旁,贺兰盈的房间里也有这样的一把琴,她还曾经用那把琴为他弹奏过温情的乐曲,这简单的几根琴弦是怎样的奏出那样动听的曲乐,今生,还能否再看到那个在窗边抚琴的绝丽女子?
蚩鸢伸手扶上瑶琴,抚过琴弦,想象着贺兰盈抚琴的样子,无奈他对音律一窍不通,拨弄了一下不光弄出了十分难听的声响,还弄断了两根琴弦。蚩鸢连忙抬手,听听外面似乎没有人,心下放松,转而看向别处。书房里没有多少书,却基本都是字画,画的风景花草居多,有秀美湖边云上月,有翠竹深处藏桃花,种种景色蚩鸢连做梦都没见过,人间怎会有如此多的美景?画,一副一副看过,梅红似血,兰洁如玉,作画的人是如何将这些色彩这些笔画在纸上建立出那一片片活生生的空间?蚩鸢又转向书桌,桌上平铺着一副没画完的画,画上的女子身段柔美,青丝顺滑,那装扮不像汉人,到有几分南疆的风格。只可惜,这副画上的女子没有五官,不知道到底是何等绝美的容颜,只给人以无限的联想。
蚩鸢看着画上那个无脸的女子,脑中贺兰盈的相貌的如此的清楚,若也能将她印在画中,她一定会很欢喜吧。蚩鸢叹了口气,他根本就不会画画,如果这位先生能帮他画出贺兰盈的样貌,相信他的寻找之旅也会简单许多。无忧自院外跑进来,看到蚩鸢对着桌上的画沉思,笑道:“原来你在这啊,怎么样,先生画的漂亮吧。”蚩鸢问道:“这副画怎么没画完?”无忧道:“我也不知道,这副画先生画了好久,一直都没有把脸加上,他每次一看到这副画就开始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却又不让别人收起来,就这么一直摆在桌子上。哦,对了,先生进宫去见老爷了,可能要晚几天才回来,二公子说你要没什么急事就先在这住下吧。”这里的主人这么大方,难道是别有居心?不对啊,他一个没身份没背景的路别乞丐,谁能图他些什么?不怀疑他别有居心才真是奇怪。蚩鸢疑惑道:“这样,不好吧。”无忧笑道:“没什么,你是先生的病人,照顾你是应该的。放心,先生跟二公子关系好着呢,安心等他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