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走,天气就一天一天凉爽了。由于山路越来越多,进程比在南方时慢了许多。八月初,镖队终于进入了山西地界。进了山西,山路难行,嶙峋的怪石让这条盗贼猖獗的道路更显得艰险。为了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镖队每天时近晌午才启程,太阳还未落山就要投宿。剑棠每天晚上都会认真地和胡风研究第二天的路线,哪个路段可能遭遇盗贼,该如何防御;投宿在哪里最安全。一路上镖队的防御也严了许多,镖师们个个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懈怠。之前剑棠还常常能骑马走在絮屏的车窗边,边走边陪她和苇晨聊天,可如今他基本上全程都处于高度警备的状态,前后不停地巡视。还常常和胡风轮流到前面去探路。苇晨也不能再在马车上陪絮屏了,也配着剑,骑着马参与着镖队的保卫。
有两次远远地看见道路两边的山石后面有人头在蠢蠢欲动,但一听到镖师们高喊着乾坤镖局的镖号,看到镖车上插着的绣着“郭”字的小旗子,便都老老实实地退下去了。
絮屏懂事地不去打扰剑棠和苇晨,她总是一个人在车厢里安静地坐着,安静地欣赏着车窗外的风景;听着镖师们高昂的声音一遍遍地喊着乾坤镖局的镖号;有时会坐在马车里悄悄地跟着低喊几声,倒也觉得惬意而有趣。
眼见距离山西越来越近,絮屏的心情也越来越轻快,就像是即将能跳出鸟巢学飞行的小鸟,期盼而激动。她一天天地板着手指算着,还有多少天,到了太原,交了镖,郭大哥哥和晨姐姐就会带着她一路从山西游玩回杭州了。他们要绕道去逛一逛古都洛阳,去看龙门石窟里的雕像;要去中岳嵩山拜谒少林寺;要去黄山看云海奇松怪石;要去栖霞山看晚霞;要去洞庭山找面具巧匠;要乘船横跨太湖……她要去品尝山西的刀削面,豆面饸饹;去吃著名的河南羊肉烩面、胡辣汤;去吃巢县干丝、孝子乌团饭……她有那么多的愿望,眼看就都要一一实现了。
八月十三日,镖队离太原城还剩最后的五十里路。午后下了一场雨,秋雨刚过,一阵凉过一阵。路上没有遇到饭馆,众人只能边走边啃些干饼充饥。絮屏不太吃得惯干饼,觉得太干很难咽下去,又不想多喝水,怕路上会耽搁整个镖队的进程,因此随便啃了两口,就把饼子包好放进自己的小荷包。
剑棠前后巡视了一圈,叮嘱镖师们道:“兄弟们,还有最后五十里,大家打起精神来,前面的道路地势复杂,要提高警惕,不能让盗贼有机可乘。等到了太原,安全交了镖,我请大家去金满楼吃酒!”
都说春困秋乏,絮屏坐在车厢里一路颠簸,车轮有规律的吱吱声好像催眠的咒语一样,让她的眼皮越来越重,靠在车厢壁上打起盹来。朦胧间觉得吱吱声好像停了下来,车厢外一阵吵杂:有人高声的吆喝,有杂乱的马蹄声,有金属磕碰的铮铮声。她闭着眼睛寻思着,这么快就进了太原城了!她想睁眼看看热闹,可实在困得厉害,便自己耍赖,想着再眯一会儿再看,反正计划在太原要住两天,到时候再看也不迟……
正迷糊着,突然有个什么东西嘭地一声重重地撞在了马车上,马车剧烈地摇晃起来。絮屏被摇醒了,她揉揉惺忪的睡眼,掀起车厢的窗帘往外看,窗外的景象让她完全清醒了。窗外哪里有热闹的集市?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荒山土岗上,车窗下躺着一个黑衣人,用布蒙着脸,胸口有个拳头大的血窟窿,汩汩地向外冒着鲜血,露在外面的双眼惊恐地圆睁,手脚不住地抽搐。显然刚才就是他倒下时撞到了马车。絮屏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片刻后“啊”地失声尖叫起来。
剑棠正在距离马车五步之外和三个黑衣人厮杀,听到絮屏的惊叫,高声叫道:“屏儿,放下窗帘,不要看!”
絮屏的手脚已经完全不听使唤,全身剧烈地颤抖。剑棠见状一扬手,啪地一声,一粒石子打在车厢的窗框上,窗框震动,窗帘应声垂下。在窗帘遮住窗外血腥的瞬间,絮屏从窗缝里看到剑棠的枪头扑地一声扎进了一个黑衣人的哽嗓咽喉。
絮屏蜷缩在车厢的角落里瑟瑟发抖,眼前挥之不去的是车厢外躺在血泊里的那具尸体。她紧紧抱着脑袋,强迫自己不去想,可是那幅血腥的画面却好像黏胶一样,怎么也甩不掉。
窗外的打斗声仍在继续,直到几声惨叫后,才略为平静了些,但远处仍然有兵器碰撞的声音时不时地传进车厢。正当絮屏不知所措的时候,剑棠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屏儿你别害怕,是一些山贼来劫镖,已经被我们料理得差不多了。你放心,没事的。我就在这里保护你!”剑棠虽然稍有一些气喘,但声音却很平静,仿佛不是说有山贼劫镖,而是说隔壁邻居来借盐,丝毫也听不出他刚刚杀了四个人。
听到剑棠的声音,絮屏才稍稍安心了一点。她不敢向车窗外看,但一想到剑棠就守在她的车厢外,她心里的恐惧便减退了几分。她听到剑棠在外面打了一个响哨,一会儿就有一阵马蹄声自远而近。剑棠和来人交代了几句,对絮屏说道:“屏儿,我去前面看看,让小晨陪着你。你坐在车里不要出来!”说罢又一阵马蹄声由近而远离开了。
等剑棠走远了,苇晨从外面挑起窗帘,问道:“屏儿,你没事吧?”
絮屏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出去,苇晨站在窗外,雪白的衣襟上有几滴溅上的血点,手里的剑刃上也沾着血。絮屏看着苇晨,忽然觉得她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眼中残存着她从未见过的杀气。平日里的温柔娇美瞬间荡然无存。絮屏的下巴簌簌抖着,问道:“晨姐姐,他们……他们都……都……都死了吗?”
苇晨四周看了两眼,答道:“是,刚才有四个贼人冲着你的马车过来,现在已经都被大哥杀死了。你放心吧,他们不会伤害你了。”
“郭大哥哥去哪里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剑棠在窗外和她说话,她虽然看不见他,却觉得安心,可此时她看着苇晨,却说不清为什么又开始觉得紧张。
苇晨指着远处,道:“前面还有十几个山贼围着镖车,来人功夫都不弱,胡镖头受了点伤,大哥到前面去帮忙了。”
絮屏壮着胆子挪到窗口,顺着苇晨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十几个黑衣人和镖师们混战,剑棠正和一个看似为首的黑衣人鏖战。
絮屏一时顾不得害怕,紧张地看着双方打斗,心中默默祈祷着镖师们能快些打败来抢劫的山贼,祈祷着剑棠能安然无恙。“晨姐姐,我听说乾坤镖局在江湖上的名声很响,很少有人敢来劫乾坤镖局的镖队。郭大哥哥前些日子也跟我说,今年山西虽然发生了几十起劫镖的案子,可乾坤镖局的五六趟镖都能平安送达。怎么今天临近太原城了,竟来了这么多的强盗?”
苇晨也是满心焦急地看着镖师们和劫匪打斗,手心里捏着一把汗:“江湖上的事很难说。即使我们有盛名在外,也免不了有些黑门槛[1]的人不给面子。毕竟富贵险中求。”
眼看着剑棠和镖师们胜势渐现,苇晨和絮屏悬着的心都慢慢放了下来,可就在此时,忽然从山里冲出来一人一骑,这匹马速度极快,瞬间就到了眼前。絮屏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那匹马已经拉了离她的马车最近的一辆镖车跑开了。剑棠回身要去追,却被黑衣人的头目死死缠住,分不了身。原已节节败退的黑衣人们也都突然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振奋起来,缠得镖师们竟没有一个人能跳出圈子去追被劫的镖车。
苇晨见状叫了一声不好,翻身上马,叮嘱絮屏道:“屏儿,坐在车上不要动!我去追!”
絮屏点头答应,却不放心地趴在车窗上对苇晨叫道:“晨姐姐千万小心啊!”
苇晨的马刚刚跑开,山石背后就窜出一个黑衣人,朝着絮屏的马车跑去。剑棠远远看见,便知道中了调虎离山之际,无奈被黑衣人缠得紧,无法脱身,急得大叫:“小晨!快回来!保护屏儿!”可惜苇晨已经紧追镖车远去,根本没有听到剑棠的警示。
只见那黑衣人几步窜上了道路,跳上絮屏的马车,扬鞭狠抽了两下,马儿长嘶,疾驰而去。
剑棠大急,拼尽全力想要摆脱黑衣首领的纠缠。黑衣首领见马车被赶走了,打了一个呼哨,他的手下们便齐齐地停止纠缠,且战且退。
剑棠见黑衣人们分散撤退,下令停止追赶,又对胡风说道:“胡镖头,这伙人的目标不是货,而是人!你去追货,我去救人。你追到货后不要管我,所有兄弟全力保护货物,尽快把货送进城去。我追到屏儿就去城里和你们汇合!”
胡镖头在刚才的血战中,左臂受了伤,血水浸湿了衣袖,然而情况危急,也顾不得处理伤口,吩咐手下的镖师们在原地守卫,自己带了一个得力的手下去追被抢的镖车,临行时叮嘱剑棠道:“沿途记得留下记号,我把货送到了就带人来接应你。”
剑棠感激地点了点头,便急急忙忙地去追絮屏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