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哭着跪求道:“东家!我求您再宽限几日!我……我一定把钱给您还上!求求您……别卖我的女儿!她才九岁,还不懂事,您把她卖去春香楼,可让她怎么活啊!求求您啦!”一边哭着一边咳着。那男人高叫道:“快把那小丫头带走,在我这里又吃又住又瞧病,我这儿是客栈,可不是菩萨庙!”
秋菱见那男人气焰嚣张,女孩儿眼看就要被那两个男人掳走,急得叫道:“住手!放开她!”秋菱这一喊,屋里的人都是一愣,抢人的,挣扎的,怒骂的,哭喊的都停了下来。秋菱见众人停了下来,转身便到店堂里在絮屏面前跪下,求到:“姑娘,求您救救这个女孩子!”絮屏一愣,不知是怎么回事,问道:“他们在吵什么?”
屋里的人见秋菱突然出现在门口叫了一声就往外走,也都不明就里便都都跟了出来。那男人先被秋菱搅乱了局面正冒着火,出来要骂秋菱,抬眼一看絮屏正站在楼梯上,忙改了一副笑脸,恭道:“哟,原来是林大小姐!您还没歇息呐?这是小店一点家务事,惊扰了姑娘休息,实在抱歉得很!”
絮屏原不想多事,可既然秋菱跪求了,也不得不问个明白。她看了那男人一眼,认出是这店里的掌柜,淡淡地问道:“吵吵嚷嚷的,是什么事?”
秋菱仍然跪着道:“姑娘,这个场面我见过,他们是要把那女孩子卖到妓院里去!想是她家里欠了这掌柜的钱,所以掌柜的把她卖到妓院抵帐的!”。
屋里的中年妇人见秋菱叫住了店掌柜,心里便抱了一丝希望,跟着秋菱出了屋来,见了絮屏,只觉得这个小姐温雅而又安详,恬淡而不冷漠,可亲而不可狎,心里估摸着这个小姐或许能救命,也忙在秋菱身后跪倒,哭道:“小姐救命!求您救救我家小螺!”
掌柜的见这女人来求絮屏,又踢了一脚,骂道:“你这个痨病坯子,还不离林大小姐远一些?你一个人得了痨病还要祸害别人吗?”
絮屏看不惯掌柜的盛气凌人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你既然知道她是病人,怎么还对她拳打脚踢?”
掌柜的陪笑道:“林大小姐,这婆娘得了痨病,我怕她祸害人!”
絮屏不理掌柜的,命秋菱道:“你先起来,也扶这位大婶在那边凳子上坐下。”又对那妇人道:“你不要哭,坐下,慢慢讲来。”
那妇人坐下,抹着眼泪道:“大小姐慈悲,救救我们母女两个吧。我母女本是苏州府洞庭山人士,小妇人娘家姓吴,夫家姓田,只有这一个女儿,叫小螺。孩子她爹死得早,我便带着小螺到湖州投亲,谁料千辛万苦到了湖州,亲戚已经迁往别处了,我们盘缠用尽,回不了苏州了,就在这家客栈做了帮佣。咳……咳咳……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今年一入冬,我就染了风寒,原以为扛一扛就过去了,谁知……咳咳……谁知在床上一躺就是两个月,原本积攒着回苏州的盘缠都花光了不说,还欠了掌柜的不少银子,到期还不上,掌柜的就要……咳咳……咳咳……就要把我的女儿小螺卖到妓院里去抵帐!小螺……小螺她才九岁啊!卖到那种地方,这孩子一辈子就毁了啊!是我这个当娘的没用,连累了女儿啊……咳咳……咳……林大小姐发发慈悲,求您替我说个情,再宽限我几日,我一定想办法把欠的钱还上!”
絮屏听了,问掌柜的道:“她母女二人欠你多少银子?”
掌柜的道:“这两个月这田吴氏什么活也没干,整天躺在房里养病。她母女二人连吃带住总共花了三两三钱银子。她还跟我借了二两银子抓药,一共是五两三钱银子。”
絮屏转而又问刚才拉扯小螺的那两个壮汉:“这个小姑娘卖给你们,值多少银子?”一个壮汉道:“一般有些姿色才艺的能值一百两。这个小女孩儿买回去不能马上接客,又要花钱请师傅调教,只值五十两。”
絮屏冷笑一声,道:“她母女二人只欠你五两三钱,你就把小姑娘卖了十倍的价钱?”
掌柜的理直气壮:“那没办法,欠债还钱,没钱卖东西,没东西就只好卖人了!这是咱们这儿的规矩!欠债不还,还有没有王法?”
絮屏看着掌柜的的嘴脸就觉得心里有气,但她自幼在深宅里长大,懂得在外人面前保持端庄淑仪,因此虽然心中蔑视,口气倒也仍是平静如水:“这是什么规矩?要不要我到县衙去告你个逼良为娼?看看这到底是哪家的规矩,哪家的王法!”
掌柜的哪把絮屏放在眼里,神气地耸耸肩,笑道:“我劝姑娘不要管这等闲事了,您得空去外面打听打听,我这家店是湖州城里最大的店铺,湖州县令是我小舅子!去县衙告我,嘿嘿,林大小姐,只怕您告我不下来!”
絮屏冷冷一笑,并不多言。秋菱心中明白,哼了一声,道:“县太爷是你的小舅子?好大的官!你可知道我家姑娘是什么人吗?你们县太爷的顶头上司,苏州府尹林润寅林大人是我家姑娘的亲伯父,不怕告诉你,林大人这会儿就住在你这店里天字号的客房里。如果林大人知道他的属下徇私枉法,纵容亲属逼良为娼,只怕……”掌柜的一听说絮屏是苏州林大人的家人,连忙换了一副嘴脸,陪笑道:“哎哟,哎哟!林大小姐,这个……这个……小人也是小本经营,只不过想要回她们欠我的钱。”
絮屏道:“这好说。田家母女欠了你五两三钱银子,你卖小螺卖了五十两,那你就该把多出来的四十四两七钱银子找还给她们母女。”
掌柜的马上点头道:“是,是,找,找!”说着便从柜台里称了四十四两七钱银子给田家母女。絮屏又向那两个壮汉要回了小螺的卖身契,交给田吴氏,道:“田嫂子,你和掌柜的的账算是结清了,我看你的脸色并不像是痨病,今天晚上先找一家童叟无欺的客栈歇下,明天去镇上请个好点的大夫瞧一瞧吧。剩下的钱当作盘缠回苏州去吧。”
田吴氏接了银子,千恩万谢,带着小螺出门去了。田吴氏走远了,那两个精壮汉子便拉住掌柜的道:“那小姑娘走了,你快把收了我们的五十两银子还回来!”
掌柜的忽然醒悟,忙问絮屏道:“林大小姐,她们……她们就这么走了?这银子……这银子谁还?”
絮屏看也不看掌柜的,起身上楼去了,秋菱柳眉一挑,道:“废话,人是你卖的,钱是你收的,当然是你还了?难道还让林大人还?”
掌柜的哭丧着脸,道:“不敢,不敢……”
主仆二人进了客房,掩了门,秋菱忍不住扶着桌子笑弯了腰,絮屏也撑不住笑起来。秋菱好不容易缓住了笑,一手扶着腰,强说道:“姑娘你没瞧见那个掌柜的,那张脸,愁得跟个茄子似的!别提多逗了!”
絮屏轻笑一声:“谁叫他乘人之危赚这昧良心的钱?既然是昧心的银子,就该让他受些教训!”
秋菱笑着竖起大拇指,赞道:“姑娘,可真有您的,不仅替田家母女还清了债,筹了医药费,备下了盘川路费,而且还是从债主那儿筹来的钱。真痛快!”
絮屏道:“我原本倒是想替田家母女还债的,可是一听她们才欠了不到五两银子,掌柜的就把那小姑娘卖了,实在荒唐,所以有意教训教训他。哎,你先前说这个场面你见过?是哪里见过?”
秋菱抿了抿嘴唇,道:“姑娘不知道,当年我家里穷,爹娘都快要饿死了,家里能卖的都卖光了,就剩我还值几两银子,就把我卖给人伢子了。爹娘虽然卖我,究竟是出于无奈,所以宁愿少要了人伢子五两银子,叮嘱万不可转卖我去窑子里。人伢子坏了良心,转手就要把我卖给妓院。我死活不肯,便在街上闹将起来,人伢子和妓院的佣工就在街上打我。万幸太太出门遇上,又正巧要买丫鬟伺候姑娘,就出了高于妓院的价钱把我买下来了。”
絮屏点头道:“难怪你今天看到了就求我定要救那个小姑娘。对了,这事儿别跟大伯说,大伯要是知道了,必会怪我管闲事。”
秋菱点头道:“不用姑娘吩咐。”
絮屏道:“不早了,今天路上颠簸了一天也怪累的,早些歇息吧。”
秋菱答应着便铺床,絮屏道:“你就在这里床上睡吧。”
二人吹灯睡下,秋菱悄声道:“姑娘今天终于笑了,我都好久没有看到姑娘笑了。笑出来就好了,心里的事才能放得下,毕竟咱们还有一辈子要过呢。您和少局主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无奈。可少局主一定也希望您能早些快乐起来,他也才能放心呢!”
絮屏闭着眼睛,轻轻答应:“我知道。我会努力让自己好起来,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