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居昕回去时,纪家很热闹。
同田氏带着他死气沉沉的气氛不同,纪家大门敞开,门庭整洁,好些装饰摆件换了新,过往下人忙碌穿梭,脸上都带着笑,一个个的情绪高涨。
一般来说,下人们的情绪是跟着主子走的,家里有喜事,家主高兴,下人们不管什么心思,也得露着笑脸讨着口彩,尽量凑趣,把气氛闹出来让主子看着更高兴。
这么一大片下人一起露笑脸高兴,很显然,是杨氏或者纪忠易高兴了。
纪居昕不由纳闷,是有什么喜事?
从外面回来,尤其是从方家梅宴这种大场面回来,理当要去给杨氏说一声。田氏叫上纪居昕,二人不顾回房休整,直接朝正房走去。
还未走近正房院子,就听到里面欢声笑语传出,气氛很是热烈。
纪居昕一下子就听出了杨氏的声音。她的声音很好认,明明苍老气短,却有种不服老的劲头。
他不知道杨氏为什么这么高兴,但觉得听到方家梅宴这不怎么顺利的消息后,她怕是高兴不起来了。
纪居昕脑子里想着田氏进去将事情说了后,杨氏瞬间耷拉下来的眼皮,就很想笑。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嘴角,不让它扬起来。
同方家梅宴紧张担心的心情不同,现在他非常放松。
田氏不高兴,杨氏不高兴,姓纪的一家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四婶。”见田氏脚步有些犹豫,纪居昕好心‘提醒’她,“我们进去吧,不好累祖母多等。”
田氏蜷首微偏,烟眉微蹙,看向他的眼神略有些复杂。
纪居昕差点后退半步。
这田氏姿色正经是可以的,蕊颜玉肌,杏眸生波,樱唇琼鼻,她还很会使用自己姿色,端庄起来什么大家闺秀的姿态架式都能摆的十足像,扮起可怜来又似扶风弱柳,让人无不怜惜。
可他不是纪仁德啊!用这种好像含了深意的眸光看他做甚!
一定有企图!
纪居昕心内暗暗提防。
田氏见他警觉,轻叹了口气。转而眼梢微侧,气势微变,再没一点可怜相,直接冷声吩咐,“一会儿管好嘴巴,不要乱说话。”
难道刚刚她想让他认为她可怜主动背黑锅?计不成就命令他封口?
纪居昕心内暗思,没开口说话,跟着田氏往前走,打定主意一会儿好好看清楚。
他很想听听,田氏要怎么解说方家梅宴,让杨氏觉得就算此事不顺利,纪家也能得到好处。
正走着,正房突然一静,所有欢声笑语一瞬间消失,令人心生紧张。
紧接着杨氏的大丫鬟红英走了出来,利落地行礼,“四太太,九少爷。”
纪居昕眼睛微眯,看了看屋角的小丫鬟,明白了。
纪家属正房的丫鬟仆妇规矩最好,应是守门的小丫头远远看到他和田氏过来时,就往里递了话,刚刚大概是杨氏听到下人传话,对于田氏和他这么快回来很不理解。
“四老爷回来了,就在里头,”红英微笑着看田氏,“四太太来的可正是时候,老太太请您进去见夫君呢!”
田氏脚步微顿,表情怔忡,夫君回来了?
纪居昕此刻也想起前些日纪居中说过的话,心下顿时了然,原来是最得意的儿子回来了,怪不得杨氏那么高兴。
不过红英这话……略有提点的意思,这是为何?
做为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红英一向同哪房也不近,也从没卖过正房消息给任何人,杨氏在这方面是个精明的,不然那个叫绿云的丫鬟怎么死的?
她敢这么说,必然是有倚仗,或者得到了示意。
田氏咬着下唇,不知想了些什么,目光有些闪烁,片刻,她挺直了脊背,笑着谢过红英,带着纪居昕,“我们进去吧。”
纪居昕和田氏一起垂头进了正房,只觉得暖香拂面,到处都是人影。跟着田氏前后朝杨氏请了安行了礼,杨氏与田氏说话,他才有机会看看这房间。
纪忠易纪仁礼纪仁义,李氏高氏,各自膝下子女,但凡能来的,全部到齐了。
只为迎接纪仁德。
纪居昕视线滑过生父嫡母,落在纪仁德身上。
棕青素缎儒衫,白底黑帮革靴,青玉衿,腰系香囊坠玉,袢扣裹银丝,阔额长眉,挺鼻深目,神色淡然,气质悠远,仅仅坐在那里,就让人心生向往,果然是三甲进士,翰林高才,气质不俗。
这就是他的好四叔。
纪居昕深深吸了口气,以前是他不懂事,吃了大亏,他恨纪仁德。可纪仁德身上,有很多值得他学习的地方。
比如这骗人的外表,忽悠人的本事。
学识,阅历,是他忽悠人的工具,心机深藏,是他忽悠人的手段。
小看他一点,信任他一点,就逃不开被他利用的下场。
有一点纪居昕必须承认,纪仁德心黑手狠,但脑子是真好使,光靠黑人踩人,他爬不到后面那么高。
他的确知道一些事,但世事总会有变数,光仗着这个不一定万事顺遂。时移事易,人都是有脑子的,他应变不同,纪仁德应变亦会不从。
从今日起,他当好生思考,认真走每一步。
“这孩子,是看四叔好气质好风采入迷了?”李氏慈爱亲切的声音传来,“九少爷,来跟你四叔行个礼,这是你四叔,你才回来,以前没见过。”
纪居昕嘴角弯起,先冲李氏笑了笑,才向纪仁德乖巧行礼,“侄儿见过四叔。”
“嗯。”纪仁德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没正视也没无视,中规中矩地给了个把件做见面礼,“好生读书。”
“谢四叔。”
一番应对就算是完了。
纪居昕后退一步,继续站在偏僻处。
看到李氏匆匆一眼里的得意,他很想笑。
先暗示他崇拜文采风度出色的四叔,将自己‘文采斐然’而且最注重这一点的生父放到一边,纪仁礼必会不满。再让他看清一腔孺慕放到纪仁德身上也没有用,纪仁德不会理会他这个庶子,他仍然是没人理没人关心的野小子,一切都如她所想的那样,她当然得意。
但这种手段未免太小气,若他真是以前那个傻子,一点也看不出来,还会黯然神伤,可如今,他谁都不在乎,管他们如何看待!
这点小小眼药算得什么,早晚有一天,他会让他们后悔,为何没好好看他一眼!
纪居昕冲李氏回了个甜甜的笑,袖手在侧,索性不动不说话了。
田氏方才匆匆说了两句梅宴的事,并不仔细,杨氏心内有考量,吩咐着让人都散了。不一会儿,正房里只剩纪忠易杨氏,纪仁德田氏,和纪居昕。
纪忠易是大家长,纪仁德是顶梁柱,田氏和纪居昕是参与人,所以谁都不能少。
“到底是怎么回事,梅宴如何这么快就散了!”杨氏眉头紧皱。
“今日梅宴上出了些事,四品佥事,世袭将军卫砺锋,和皇后族人,吕家公子吕孝充撞上了。”田氏斟酌着词句,“方家嫡长孙和吕公子交好,不知怎么的得罪了卫将军,卫将军面冷性大,吕公子欲护着方少爷,卫将军不肯,便有了争执……”
田氏以她在内宅不知外院具体事宜为由,只点出了主要人物及关系,大概事件,至于什么原由,她说的很隐晦,仿佛她也不知道为何惹上的。
“方家大老爷与卫将军赔礼不成,总要给点诚意……”所以梅宴散的仓促。
“媳妇去方家见着了我那闺中好友,邓妹妹是方家五房主母,膝下两子,一子夭折,站住了儿子很是出息,小小年纪聪慧可人,听闻老太爷非常喜欢……”
最后她说起了今日收获,“媳妇还得方大太太招呼,方大太太真真规矩人儿,事事办的合理体贴,还同媳妇打趣说哪天也带儿女来闹纪家,看看媳妇的本事……”
……
她声音轻缓,叙事清晰,一番话后倒没得什么批评。可纪居昕见她说完后挽着帕子的手离小腹更近,仿佛在压着,差点笑出来。
这是饿狠了!
该!
田氏讲完后,纪忠易摸着胡子,“看样子是没事……”一脸我可以走了吗的不耐烦表情。
杨氏暗暗斜了他一眼,转头问田氏,“卫将军可有与方家大少爷为难?”
田氏微低了头,“卫将军手重,不小心折了方大少爷的手腕……”
杨氏眉头皱起,神情有些凝重,“不是真恼不会下如此重手……老四你看呢?”
纪仁德端坐,指尖点了点桌面,问田氏,“方大少爷可有性命之忧?”
“这倒没有。”田氏摇头,“请了大夫过来,说只是小伤,将养一段时间就好。”
“卫将军可有接受方家赔礼?”
田氏点头,“听闻接受了,我回来前方家大太太正被方大老爷叫去,商量送什么礼到卫将军处。”
“吕家公子可明确表示出不满?”
田氏想了想,“只是僵持时气性大了点,之后并未有话传出,听说如今正陪着方家大老爷养伤。”
纪仁德问的字字在点上,田氏与纪仁德相处多年,心里又有自己的小心思,最懂怎么把话引向朝自己有利的方向。
纪仁德又问纪居昕,“昕哥儿,争执当时你可在外院?”
纪居昕肃手躬答,“侄儿在。”
“当时在场人数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