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堂屋。侍卫奉了茶后便自觉退下,在外头围一圈守着,让里头的两位殿下放心说话。穆梓安将最近的混乱悉数告知卓尧,又道:“这些,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卓尧扶着茶碗的边沿,点了点头,眸中闪过一丝肃色:“如此之将,如此之兵……如此一个朝廷。”
吏治败坏,已经不仅仅是文人失却风骨,连武将也失了忠诚。就像这场*胜于天灾的洪水,始于贪官污吏,终于乱臣贼子,闹得长江沿岸一片生灵涂炭。
差一点,连太|祖的皇陵都要被淹毁。若再不整治,他们还有何颜面去见黄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穆梓安倚在一边,还是有点担心:“虞方兵溃,南京守备军四下逃窜,你真要留在这儿?”
卓尧道:“我已向父皇请了旨意。”
也就是心意已决了。穆梓安叹气:“拿你没办法。”这人一倔起来,连皇上都拿他没办法。
说正事,穆梓安问他:“你在扬州可有收获?”
“林如海可用。”
卓尧寄扬州监盐御史住林如海家,因为林如海正是承景帝事先看好的另一个的人选。林家五代列侯,却是清贵之家,林如海是与徐龄同科的探花,最适合做这个整顿朝堂的御史。
穆梓安总算放下了一半心:“还好,否则真是白跑一趟。”
徐龄虽不可用,但是——死得也太可惜了。
卓尧却不放心,眸光凌厉:“吏治败坏如斯,不仅是风气之坏,更是朝廷法度之疏漏。”
制度就如食谱,好则养人,坏则毁人。与朝廷也是如此。出了这么大的问题,绝不是宰一两个贪官,杀鸡儆猴就能治本的。
穆梓安点头,这也是承景帝让卓尧亲自来江南的原因。他们要找这个的御史,不仅要能反贪腐肃正气,更要能配合朝廷推出新政,从根本上改革目前一片混乱的法度。
“林如海监扬州盐道多年,以他所见,如今吏治*,一在风气不正,二在督管失察,三在买办之乱。”
风气不正、督管失察都好懂,穆梓安便问:“什么叫买办之乱?”
“林如海说,如今官绅贪腐,十之八|九与官营买办有关,其中监管最为疏漏的正是盐道。盐政实行商屯制,各地盐商可带着粮米、布卷、银钱、马匹等向各个地方军政长官换取领盐的凭证‘盐引’,再以盐引向朝廷领盐进行售卖。原先只有边塞驻军可下发盐引,可皇祖时以盐引作为奖励赏赐功臣,结果满朝纷纷上书奏讨盐引,转卖商人以牟利。”
顿了顿,卓尧冷然道:“只要手里有盐引,就可以向商人换取粮食布匹甚至军马武器。这么一来,都忙着去巧立名目向朝廷要盐引,都只顾着敛财了!从虞方的府里抄出了几箱的盐引,竟然还有伪造的。”
秦寒带人抄虞方家时,穆梓安也在,正是亲眼所见。
沉默了一会儿,穆梓安问:“你打算怎么做?”
卓尧道:“林如海建议,将包括盐引在内的官营买办全部收归朝廷,统一监管、统一分发。”
穆梓安翘了翘嘴角:“这可不容易。”
卓尧颔首,却道:“我已向父皇递了奏章,具呈三议。”
“哪三议?”
“其一,暂停长江沿岸军政衙门发放盐引之权,由朝廷统一调配官盐,低价发放于百姓。”
“其二,洪水过后,亟需大量粮米木石以安置灾民、重建市镇。也由留都朝廷以赈灾银统一采购,以高于市价的一至三成的价格与商人交易。”
“其三,禁止朝官或其他地方的军政衙门前往受灾地区抛售盐引。若有趁机囤积物资、有意哄抬物价之人,格杀勿论。”
这三条,针对可不仅仅是长江沿岸的官商。都说灾难财最好发,但前提时是僧多粥少时能顺势把物价抬上去,第三条简直断了所有朝官发财的通路。穆梓安只能重重一叹,故意做一副哀戚的样子:“既然你偏向虎山行,我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卓尧道:“我已做好准备。”
“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找你的麻烦。”最先跳出来的应该就是朝中权贵,穆梓安忽然皱眉,“上次我写给你的信,你看了没?我抓到的王子腾的那个心腹,曹铮,自尽了。”
正是在虞方作乱的那天晚上,南京城一片混乱。人挤人、人踩人,穆梓安所租的小院也受了冲击,被关在地窖中的曹铮趁机挣脱了绳子,他知晓自己逃不出去,便杀了包括保龄侯堂弟史肇在内的其他所有人,而后举刀自尽。自尽之前,还狠心划花了自己的脸,穆梓安点过了其他的尸体,方才辨认出那具血肉模糊的是曹铮。
曹铮对于王子腾,是真的忠心。
“我已看过信。”卓尧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这样也好,留都遭劫朝中人心惶惶,此时不宜再生事。”
穆梓安明白了:大局为重,秋后算账。
……
又过了几日,六千禁军带着承景帝的圣旨赶到南京。圣旨也是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