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七月,是舅舅最后一个月在四川任职,恰好莫小鱼的学校组织教师们到九寨沟旅游,舅舅突发奇想,决定把莫小鱼的父母接到四川来,好好地团聚一番。
车祸就发生在旅游的途中,那一条盘山公路,司机载着莫小鱼的父母返回成都。转角处,爆炸、火光……莫小鱼的世界天崩地裂。
电话打来的时候,莫小鱼和舅舅一家人在成都小吃城等候。莫小鱼记得清清楚楚,舅舅笑吟吟地接了电话,眨眼间,脸上如罩严霜,紧接着,舅舅泪如雨下。
看见父母变成焦炭难以辨认的尸首,莫小鱼发誓:此仇不报非君子,血债血偿,她一定要让那个肇事司机付出惨烈的代价!
舅舅出面,狠狠地惩戒了肇事司机。法庭判决那天,莫小鱼坚持要去。结果,她看见了肇事司机的一家人,被剥夺了一切的一家人,从此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一起车祸,摧毁的是两个家庭!莫小鱼想要视而不见,但是她做不到。
一百万,舅舅为她购买了房子!莫小鱼离开了老家,在老家,她会堕入对父母无尽的思念中不可自拔。
莫小鱼拥有了一套新房子,可是莫小鱼的心里一点都不踏实。这一百万,买不回父母两条命;但是,这一百万,却可以拯救对方一家子!
莫小鱼决定还债!
她把自己的工资省下来,以结对子的方式汇款给对方。可是这件事,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尤其不想让舅舅知道。她知道,舅舅对父母车祸一事,非常自责。舅舅想要通过照顾她的方式来弥补一切。房子、车子,甚至工作的调动,都是舅舅的表达方式。如果舅舅知道莫小鱼居然在资助仇人,他会怎么想?
既然是一个不能公开的秘密,汇款这种事,必须亲力亲为。可是,汇给谁呢?怎么和户主的妻子联系上呢?
莫小鱼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她冒充红十字会的成员,给户主的妻子打了一封信,告诉对方,对方的家庭附和救助的条件,每年会收到五万元生活费。
五万元,莫小鱼入不敷出。不过这也难不倒莫小鱼,她想到了家教这一资本积累方式。第二年,莫小鱼又寄了一封信,告知对方,由于对方新添了家庭成员——刚出生的孩子,所以,救助金增加了三万,变成八万元。
八万元,意味着莫小鱼必须省吃俭用。这也难不倒莫小鱼,一想到可以在15年内还掉这笔贷款,还不用付利息,她觉得非常划算。
没错,那个一百万,就当是向肇事司机借的吧!
八月三十一日下午两点十四分,青川地震。电视台播放了当地的灾难现场和救助情况,莫小鱼在摇晃的镜头中,看见了那个女人——满身是血地躺在担架上,她的身后,救助员抱着一个婴儿,领着一个女孩。
莫小鱼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老天的惩罚吗?可是,这样的惩罚会不会太严苛太无情了?这个家庭因为一个喝酒驾车的男人陷入一场危机,但是,他们站起来了,他们积极地生活着,热切地盼望着。他们等待着男人五年后出狱,重新开始。
问题是,老天看不下去了。老天降下了另一场灾难——地震,再次剥夺了这个家庭的生活权!房子没了,人伤了,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五天后,莫小鱼汇去的八万元被一分未动地退了回来——没有人来领取,自然物归原主。
怎么办?
九月的每一天,莫小鱼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不是她不尽责,而是老天要她不尽责,她还有必要继续关注这户家庭吗?
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白天的莫小鱼这样想,晚上的莫小鱼做噩梦。
不行,不能就这么完结了,一百万才还了个零头,人在做,天在看!也许这是老天对她的考验呢?莫小鱼怕现世报。
“就这样,我来到了这里。”莫小鱼吱吱地吸完了最后一口可乐,“现在,麻烦你把去青川的公交车站告诉我,好吗?”就当是你听了这个故事后的付的小费。
陆逊呆呆地看着莫小鱼,看上去似乎被莫小鱼的故事震晕了。
莫小鱼潇洒地一笑,负起行囊,准备走青川。
“我陪你去。”陆逊长身傲立。
“啊?”莫小鱼张大嘴巴,不至于吧?这一锅心灵鸡汤会如此彻底地涤荡一个人内心的污垢?化腐朽为神奇?化丑陋为美好?化卑鄙为高尚?
她不相信!绝不相信!
“我家就在青川。”果然。莫小鱼释然,情节还是正常发展比较靠谱,太跌宕了,莫小鱼的心脏会受不了。
“你?”莫小鱼上下打量,确认中……
陆逊瞟了她一眼:“不过,我爹娘行善积德,老天保佑。我们家安然无恙。”
在陆逊的带领下,两人顺利地坐上了去青川的大巴。汽车在公路上欢快地行驶着,坐在车里,随着车身微微摆动,仿佛仰卧在一叶扁舟之中,随着海浪一起一伏。莫小鱼很快就在这种遐想下进入了梦乡,她的脑袋微仰靠在椅背上,嘴巴微微张着,发出轻轻的鼾声。
陆逊往车内的过道移了移,目光掠过莫小鱼的嘴,还好,没有流哈喇子。从成都的偶遇,到此刻,相处时间很短,认识的深度却够深了。
一个精于算计的女孩子,没想到每一分钱以近乎抠门的方式节省下来,竟是为了支助一户互不相识的家庭,这也罢了,更叫人惊讶的是,这户家庭的户主居然是 莫小鱼的杀父杀母仇人!
什么样的人会去干这样的蠢事?
答案是:莫小鱼!一个不折不扣的蠢女人!
陆逊撇了撇嘴,苍天作证,他有多么讨厌这种类型的人!父母大仇,此生必报。什么正义、真理,都得统统靠边。偏偏就有这些人,明明心里面对仇敌恨得要死,居然还要自以为伟大、高尚,化身为拯救世人的神,好像没有他们,这个世界就会停止转动,下一秒末日就会来临……靠!
汽车转过一个弯,莫小鱼的身体出于惯性,向陆逊这边靠了过来。车子回正,陆逊回归原位,莫小鱼保持原样,脑袋自然而舒服地搁在陆逊的肩膀上,睡得更香了。
厌烦的情绪在陆逊心头一路高唱,他伸出右手,抵住莫小鱼的头,慢慢地有力地将她拨了回去。但是,他的手一松开,莫小鱼的脑袋自觉自发地倾斜了过来,又一次靠在陆逊的肩上。
陆逊瞪着莫小鱼,狠狠地咬紧了牙关。清醒的时候,是怎么义正言辞地捍卫自己的身体发肤,连无意间的触碰都会像只刺猬一样竖起全身尖刺。怎么,熟睡了就原形毕露了,就可以任意轻薄异性了?
陆逊的嘴角忽然漾起一抹恶意的笑容,他再一次伸出手,这次目标不再是莫小鱼的脑袋,而是莫小鱼的胸!
大巴忽然震动了一下,这种震动在山道上行驶非常正常。车内没有一个人引以为意。但是,陆逊不同,从小住在青川的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地震的前兆!他突然起身,取下窗子旁边的铁锤,果断地对准玻璃,熟练地敲响——当当当当!
玻璃哗地一下卸落,车内乘客纷纷侧目。
“干什么?”
“怎么回事?”
“有病啊?”
驾驶员猛踩了一下刹车,怒气冲冲地回过头来:“你寻死啊!”
陆逊等的就是这一刻的骤停,左手撑住窗棱,用力一按,身子腾空而起,跃出了窗子,姿态优美得赛过跨栏的刘翔。车窗离地面不低,但陆逊却轻巧地落地蹲身,仿佛只是完成了两三级台阶的跳跃而已,起身时,脸不变色心不跳。
他刚刚站直身体,头顶响起了莫小鱼的叫声:“陆逊,等我!”声随人到,莫小鱼整个人连同她那只大大的旅行袋就向陆逊兜头扑了过来。
陆逊倒地,做了莫小鱼的垫子。
“该死的!”厌烦情绪终于饱和,陆逊爆了粗口。
“不好意思,不好……”
地震了!
莫小鱼从陆逊身上滚落在侧,慌乱中,她仍然记得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旅行袋:“怎了了?”
“地震。”陆逊冷笑,从地上弹跳而起,“恭喜你,你盼到了光荣牺牲的神圣一刻。”
大巴上的乘客都尖叫起来,乱成一锅粥。陆逊恍若未闻,向前奔去。
“陆逊,你不能见死不救。”身后,传来莫小鱼的叫声。
陆逊嗤之以鼻,继续飞奔。
地震的幅度相当威猛,陆逊不时被震得立不住脚,踉踉跄跄地边跑边躲避飞落下来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