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能透露她的秘密的，是她说起的那条河，一条隐没于鹿城的地下暗河，她说，那条暗河潜伏于黄沙之下，亘古恒久，奔流不息，在某一隐秘出口，暗河喷涌而出。

我们曾经为了这暗河，耗费整整一个假期，在鹿城郊外的黄沙荒岭中寻找，结果极让人失望，干燥的黄沙，完全找不到一点水的痕迹。后来，蓝潇言为了我也加入这个寻找的队伍，我们找了很久，最后蓝潇言断言，鹿城的地貌绝对不应有这样的一条地下暗河，他说的时候，里里坐在旁边，忽然冷笑了一下，蓝潇言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他们两个的关系很不好，萧言若不是因为我，是决计不会和她走到一起。

萧言第一次见到我，是在我14岁，一个偌大的饭局，我爸铺排的，在鹿城的五星级酒店，只有两家人，萧言一家和我家。我爸举着杯子，很激动，“老蓝啊，当年兵团里，我们一个炕上滚，你老兄终于回来了。”话很糙，不过听着很亲切，萧言他爸是个瘦高个，背驼的很厉害，一笑起来很绵软，一口北京话，“老乔啊，你如今也是老板了。当年跟人打架都要出人命了。”说罢哈哈大笑，我爸听了立时觉得容光焕发，挺挺腰，开始说起自己的光辉往事，我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黑瘦的男孩，个子很高，很结实，瘦长的脸，棱角分明，穿着牛仔裤和白色运动t恤，神态很安闲，我发现这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孩，然后我发现他也很仔细的看着我，我迅速把眼光往别处移动，听见我爸说“你如今是副市长了，这回重回故地，以后要靠你多照应，呦，儿子多大了，几年级了，小伙子很精神啊。”

“乔伯伯，我15，今年开学上初三。”声音醇厚稳重。

我爸欢喜的感叹，“我就想生了儿子啊，生个儿子，我那老婆就是不争气。”

“嗳，老乔，我生儿子是有名，你生女儿是有福啊，啧啧，这么漂亮的闺女。”

我勉强笑笑，心里觉得大人们都是擅长给自己的孩子制造难堪的。那男孩还是很仔细地看着我，忽然问道，你在哪个学校？我说一中，他笑笑，以后我也到那个学校了，我们是校友了。我也笑笑。

我爸很惊讶，“老蓝，你过来交流几年呢，让孩子过这个小地方上学？”

蓝市长叹口气，“一来他妈不在，没人照顾他，我把他带在身边放心，二来这边虽然小，但是小的好处就是没那么多让他玩儿的，而且教学质量不错，这样他将来回北京考试，再沾个分数低的光，能上个不错的大学”

我在想，这个男孩应该是喜欢我了。这不奇怪，我必是我妈捡来的，不知继承了哪里的美貌基因，圆圆的鹅蛋脸，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从小学起就格外引人喜爱。就像里里必然是她妈从哪里捡来的，继承了不知哪里的相貌平平。里里的眼睛太大了，而脸又很小，鼻子又尖尖的，有点翘，厚厚的齐耳短发，看起来像一只猫，她发呆的时候，带着倔强的神情，不发呆的时候，带着无言的抗拒，看起来就不让人喜欢。蓝潇言第一次见里里就皱皱眉，因为里里面对潇言热忱的笑容只是沉默地点点头，就转到我那一边继续走路，潇言认为她很不礼貌，过后他问我，她这里没有问题吧，他指指脑袋，我大笑起来，净瞎说，里里聪明着呢。

我跟很多人说过里里很聪明，但是这只能更加让人觉得我的伶俐懂事，我也愿意掩饰这一点，我对我的学业是百分之百的投入，上课时的笔记从来记得一丝不苟，课后的作业完成的绝对保质保量。我的成绩也很好，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前三甲，我妈为此很骄傲，总是当众说我们家乔雪就等着考大学吧。里里就不一样了，她的人生很不稳定，从倒数十到正数十的名次都有，神出鬼没的流星，划出天际那一刻忽然闪亮，唬了众人一跳，以为这孩子潜力被激发，然而很快就陨灭的漆黑一团，挂在班级成绩末尾奄奄一息。这与她心不在焉有关系，她总是看一些非常奇怪的书，比如宇宙、天空、奥秘、考古什么的，甚至是诗词书画，她思索更古怪的东西，诸如外星人、地下河之类，这些东西占据了她太多时间，让她没有时间完成作业，没有时间背课文，没有时间考前复习，她因为不写作业被罚站在外太多次了，以至于蓝潇言有阵子问我怎么每次他上体育课都能看见里里趴在二楼的护栏上看着天发呆。蓝潇言再次说她一定脑子有病，我又笑了，说她聪明着呢。只有我，经常成为她同桌的我，发现了这一点。昏昏欲睡的午后，教室里窒闷的空气里流动着老师干涩的声音，犹如最好的催眠曲，里里是不能听这个声音的，她一听，很快就会中了邪似地眼睛半闭，头上上下下地点来点去，每次头垂着马上要挨到桌子上睡着时，她忽然打了鸡血般猛抬起头，眼睛迷离地盯着黑板飞快地在本子上记了些什么，接着，她的笔停下来，眼睛又慢慢闭上来，很快，再次进入半眠状态，她这样周而复始的状态，让在一旁孜孜不倦地我对自己的状态格外自豪，可是下了课，翻她的笔记，才发现所有课上重点分毫不差，明确清晰。这让我暗暗罕纳，有次我在她的头又垂到书桌上时，悄悄拿了一支削尖的铅笔放在她的脸下方，这次她的头忽然失了控，一下砸向桌子，那个铅笔尖深深刺进她的脸颊，我尖叫一声，里里也惊醒了，腮帮子上扎着那只铅笔，茫然看着我，鲜血流出来，老师皱着眉头，叶里里，你搞什么鬼，我拖着里里冲出去，到楼下的水池里给她冲脸，她还是很迷茫，乔雪，我的脸上扎了只铅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