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当我遇上你
我去日苦短,来日无多。我喝杯酒,稠白的液体干燥凌冽,在体内燃烧,抽只烟,粗粝的烟雾磨锉着肺部,抽动嗓子,咳嗽起来。我索性点起一盒烟,让它们在屋里燃烧,烟雾淹没我,所有能加速死亡的事我都在做。
门外的敲门声急促,温军在喊,乔雪,乔雪,开门。
我披头散发,赤着脚去开门。
门一看,我看见温军的脸,一瞬间微微恍惚,好像又站回多年前的那个胡同,迷宫一样的分岔,指示着不同的命运,我们四个在胡同里互相寻找,找到我的是温军,找到萧言的,却是里里。
我当时无限失望,他们两个走在一起,沉默不语,神情困惑,那种沉默和困惑是意外发现了潜藏于表象下的某种真相的不解与折磨,只是,那时,我们都不懂。
温军进了屋,拎了吃的放在桌上,我垂头站在原地不动,他抱起我轻轻放在椅子上,慢慢把饭菜打开,像打开一个新生命一样小心。吃吧,他说,大家都在找你,潇言说你让改制的婚纱他已经取回来了,酒席已经订好了,你们的婚约照旧。我抬眼瞪着他,你把我的事告诉他了?温军轻声说,没有。我继续直直瞪着他,温军,如果要帮我,就陪我去趟西藏。
温军终于无声哭泣起来,眼泪从他的指缝间喷涌,似乎是里里口中的暗河复活,一只手深深插入湿糯的沙土地后,引发了它喷涌而出,携裹走无法握住的人生。
当我遇上你,一切都已注定。
这不是我说的,我以为是潇言说的。
那阵子我和潇言饱受两地分离之苦,他在北京,我在哈尔滨,我们每天打电话,或者他用呼机给我留言,有天他给我留了这一句,我当时甜蜜偷笑,暗自揣摩呼台小姐敲打这句话的时候的神情。他有时会在某个周末过来,带着满满一箱子的好吃的东西,神情煎熬,他说我想看见你,然后紧紧拥抱我,吻我的嘴,他的嘴唇潮湿而柔软。然后我们手牵着手在校园里散步,很多男生假意快乐地过来跟我打招呼,就为了看看我传说中的男朋友。
在这所不入流的大学里我找到很多快乐,大家都是被命运淘汰来的,反倒容易拔尖,我年年拿奖学金,还主持英语晚会,追求的男同学很多,谁都知道97国际贸易有个叫乔雪的美女,那个美女的身边还不时有个高大英俊的清华男生陪着,据说是青梅竹马的。
到了冬天,我们到操场上滑冰,肆意欢腾,飞溅出巨大浮夸的青春,终于把我带出了高考的痛苦,重燃了我的奋进之心。
相反的,里里在校园里又恢复了常态,期末又开始在挂科和通过之间惊险游走,她给我打电话,无限苦恼,我觉得学这些没什么意思。她结交了一些人,抱着吉他到酒吧唱歌。这是潇言跟我说的。她也不大爱跟我联系,潇言说,说着时他仰头望着天空。我拍着潇言的手哄他,别放心上,里里性格就是那样。
有长假的时候我会到北京,挤在里里的床上,我们整宿的聊天。或者我、潇言、里里、温军,四个在一起,然后不一会儿,里里就和温军非常自觉地消失了,我说,如果里里能和温军在一起就好了。潇言很不安,说,得了。我就笑着,什么叫得了,里里现在留起长发,我觉得越来越好看了。潇言愣神了,半晌才说,是啊。我还接着说,里里说班里有个男生对她狂追呢。
潇言看着地面,很久才说,噢。
有次里里在后海有演出,我们四个说说笑笑穿梭在酒吧间,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女声在叫,潇言哥。我们都吓了一跳,回头张望半天,一个长发高挑穿着黑色豹纹裙的女孩子冲过来,我愣了半天,高颧骨,大脸盘,抹得很白的脸,姚碧霞,我叫起来,姚碧霞兴奋极了,挨个拥抱,到了里里,她还很惊讶,呦,里里,你真是女大十八变,现在真漂亮,里里笑得开心极了,姚碧霞你还是老样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陪客户呢,姚碧霞晃着一身珠翠,很自得,我前年来的北京,做售楼小姐,我现在住海淀黄庄那边。姚碧霞风风火火跟我们说了一阵,留了名片,再三说,上面有呼机号的,呼我啊,呼我,就继续陪她的客户去了。
温军看了看她的名片,龙腾房地产公司,说,现在金融风暴刚过几年,香港房子都崩盘了,她干这个能挣钱么。温军在中央财大读会计,任何问题在他眼里最后都会变为一个财务问题。
潇言说,我有信心,我爸也预测过,未来多少年,中国经济会有个飞跃,会有很多建设项目,我想,我到时候也许会有很多作品。
我望着我的金龟婿,满眼放光。温军又问我,乔雪呢?
我野心勃勃说出了我的计划,想做国际贸易呗。
里里,你呢?潇言问。
里里伸个懒腰,嗯,我想,混吃等死,老死山林。说完格格地笑。她又说,从这个名字来看,这应该是个土鳖暴发户开的房地产公司,瞧这名字,龙啊,凤啊的。
见惯了里里刻薄,我们也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