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满腹心事,但是听从了杜黄牛的话,在他的旁边坐下来,和他并排着看着大门外衰落破旧的院子。院子里的枯草被雨水打湿得全部紧紧贴在地面的土壤上,如同枯死的蚯蚓,横七竖八,纠缠不清。围墙的砖头愈发显得破旧,几道裂缝变得越来越大,相信很快就会倒塌了,雨点如同丝线,打落在上面,说不出的荒凉。
我的内心逐渐变得空洞,空荡荡的被这些阴冷的风刮得刺痛。
杜黄牛道:“这是我第一次有人陪着,这么仔细地看看自己的这头家呢。十三,你说人哪,一年老了就愈发地容易回想往事。我现在眼前就一直不断浮现过去的画面呢,5年前,10年前,20年前,30年前,这些围墙,这些大树,这些枯草,还有,还有那些来来去去的人……有时候呀,又觉得好像只是发了一场梦……”
杜黄牛一直在我耳边自言自语,有时候又喋喋不休,我觉得他是精神错乱了,这条村子,都是精神错乱了。
我又开始按耐不住了,我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非常荒唐,自己的几位好朋友生死未卜,我居然轻易听信一位老人,无所事事地坐在椅子上听着他的追忆逝水年华。
“我说了,你的朋友很快会回来,请你相信我。”
我看着杜黄牛,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受到了他的催眠还是他给我下了蛊毒,总之我好像着了杜黄牛的魔道,我脚底就好像生了根一般抬不起来。
我依然没有走。
这是一场巨大而残酷的考验,赌注是陈秋阳、葵若兰、阮得风以及他的同学的性命。而我的筹码是对这位严重驼背的老人的信任。
他值得信任吗?他说的是真话么?如果他一直在欺骗我,是在拖延着时间,而那边陈秋阳他们却正在遭受着他们的毒手,那我岂不是这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可是,如果杜黄牛说的是真话,我不去寻找他们而是坐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做的话他们就可以得救,而我去找他们的话反而会害死他们,那么我现在这样做才是真正的在救他们。
我的大脑变得越来越混乱,矛盾在不断撞击着我的大脑。
而杜黄牛又说话了:“我在柳隆村生活了那么久呵,久到我都无法记得我到底在这个村子活了多少年啦,80岁还是90岁?呵呵,起起落落,可是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1982年了,1982年,呵呵,从那时候开始,整条柳隆村就开始衰落了,所有的人哪,都变了,变了……”
杜黄牛的话越来越低了,声音越来越小,好像要睡着似的。
他突然又猛然抬起头,好像惊醒一般,看了看大门外的院子,继续道:“我好像过了很多个这样一个人活着的生活呢,年轻人都向往外面的大城市,外面的花花世界,去到了外面的大城市,就不记得我们这些村子了,不记得我们这些老人了……呵呵,不过也对,人老了,就没必要被别人记得……”
我不知道为何被杜黄牛的话弄得涌起一阵一阵越来越猛烈的伤感,我说说:“是的,柳隆村是我看到的所有村子之中最衰落的。而且,而且这里的人还心理变态。”
“呵呵,以前可不是的,以前这条村子可是充满了欢声笑语呀,那么多顽皮的小孩子跑来跑去,我记得,那时候好多小孩子跑过来我院子偷果树上的果子吃呢……还有杜杰,那时候杜杰多小呀,那么瘦,好像只调皮的小猴子,手脚麻利一溜烟就爬上树上去了。呵呵,1982年,那真的是……”
杜黄牛的右手缓缓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那么瘦削,如同一条枯木,一点点温热都没有,也软弱无力。
他说:“不过我还是挺开心的……对了,记得一会儿你遇到你的那个胖子朋友,代我向他说一声谢谢,其实那晚他煮的饭菜,很好味……还真想再吃吃,呵呵,不过,至少在我跟随柳隆村一起死去之时,还是有人在我身边陪着我的……十三,谢谢你,我——”
杜黄牛的手垂了下去,他死了,就这样坐在我的旁边,对着我说了一大堆夹着浓浓回忆的伤感的话之后,死了。
我站起来,扶着他,他的身体单薄轻盈得如同一张薄纸,我说:“牛老爷子,你,你醒醒,喂,你怎么可以这样就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还没有告诉我呢,老爷子,你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就走了呀,赶紧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