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歆话落,华珠猛地记起在余二老爷房间时,透过窗户看到的一幕:余侯爷牵着马,长乐公主笑呵呵地骑在上面……
余世子与长乐公主年纪相仿,余侯爷……会不会真的就是长乐公主的父亲?
“想什么?”王歆晃了晃华珠的小手。
“哦,一些与案件无关的东西。”就算余侯爷是太后的第三个男人,那也不干她什么事。华珠将垂在脸颊的秀发一绕,用簪子固定好。
这时,温女官叩响了房门,手里拧着皇后赏赐的荔枝。但华珠注意到,她拧荔枝的手微微发抖,就问:“怎么了?”
温女官打了个寒颤才回答:“凤栖宫死人了。”
原来,是凤栖宫的地下储藏室里闷死了一名小宫女,那小宫女失踪了三天,大家以为她跟之前的医女一样,犯了什么错儿便伺机溜出宫了。谁料今日温女官奉王歆之名前去探望皇后,皇后心中宽慰,就着赵嬷嬷把荔枝拿出来赏给王歆。可赵嬷嬷打开储藏室时,才发现小宫女死在里头了。刚好廖子承在太和宫陪太后下棋,皇后便请他去验尸。验完,得出结论:窒息致死。
华珠用笔在小册上敲了几下,凤栖宫的储藏室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它会否就是宫妃们的第一案发现场?
如果是,那牵扯就大了,因为凤栖宫的主人……是皇后!
离开东宫后,华珠找到了廖子承,廖子承在太和宫与太后下了一个时辰的棋,浑身都散发着一种熏香的味道。
华珠的脸一沉。
廖子承捏了捏她脸蛋,轻轻一笑:“又吃飞醋,那是太后,年纪都能做我祖母了。”
太后也是女人,但凡雌性生物靠近他,哪怕是只苍蝇,华珠都觉得不舒服。尤其冷战期,这种不舒服被无限放大,可华珠又不能跑到太和宫找太后较真儿,只能把气都撒在他头上,冷冷地拂开他的手,说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就算回家整三五个姨娘出来我也不会说什么。”
廖子承的眸光微微一颤,似将什么复杂的情绪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压回了眼底,又云淡风轻道:“太子的事你听说了吧?”
“嗯。”
“我留在太和宫下棋不是为了下棋,我探了太后口风,她似乎……有废黜赫连笙的意思。”
华珠眉心一跳,如果连太后都同意废太子,那么东宫可能真的要易主了……太后与圣上的母子关系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冷淡吗?
廖子承抬起手,习惯性地要去牵华珠的,顿了顿,又堪堪收回,负在了身后:“凤栖宫的储藏室与第一案发现场的各项特征吻合,去问问皇后吧。”
凤栖宫内,皇后正扶着栏杆恶心干呕,上午太子打死朝臣已够令她糟心了,怎生转头又死了一个宫女?
赵嬷嬷奉上清茶:“囡囡,喝口水。”
囡囡是皇后的。乳。名,赵嬷嬷叫了几十年,从未改过口。
皇后捏着帕子的手捶在胸口,惊魂未定道:“为什么她会死在地窖?为什么最近这么多事儿?”
赵嬷嬷见皇后不喝,便把茶杯搁在了一旁的茶几上,语重心长道:“娘娘放宽心吧,太子的病会好起来的,圣上与太子的身体里流着南越皇室的血脉,慕容锦一日是皇帝,他们的地位就一日不可动摇。”
真的……是这样吗?为何她觉得不安呢?
皇后揉了揉晕晕乎乎的脑袋,把手递给赵嬷嬷,由赵嬷嬷扶着在藤椅上坐了下来。
“启禀娘娘,定国候与侯夫人求见。”一名小宫女在门外禀报。
廖子承刚走,怎么又来了?皇后眼神一闪,挥了挥手:“宣。”
宽敞明亮、典雅别致的素兰轩,皇后会见了廖子承与华珠。
二人朝主位上的皇后行了一礼,皇后意味难辨的眸光自廖子承脸上一扫而过,随即温声笑道:“坐吧,天热,尝尝御膳房的冰镇酸梅汁。”
廖子承与华珠坐下,从宫女手中接过半透明的琉璃小碗,廖子承客气道:“多谢皇后娘娘。”语毕,看了宫人们一眼。
皇后会意,打了个手势。赵嬷嬷领着一众宫女太监退出了素兰轩。
廖子承开门见山道:“我验过李美人、惠嫔、栗贵人、薄良娣、陈太妃的尸体,断定她们乃窒息而亡,但她们生前没有溺亡或有外力导致呼吸不畅的情况,由此,我推断她们全都是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地方闷死的。而这个地方,与皇后娘娘的储藏室非常吻合。”
皇后的身子动了动,扬起食指,表情非常意外:“你说本宫的储藏室是凶案现场吗?这不可能的。像这样的储藏室,宫里有很多。”
廖子承一瞬不瞬地盯着皇后的脸,余光扫过皇后的肩:“娘娘,你在说不可能时,右肩膀不自觉地动了动,这是一个撒谎的动作。还有,娘娘你刚刚的眼睛看向左边,食指却指向右边。人在陈述事实的时候,眼神和手指的方向会完全一致。娘娘你为什么要撒谎?”
皇后的脸色就是一变,语气冷了下来:“廖子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指责本宫撒谎!你知不知道本宫现在就能治了你的罪?”
“微臣知道。”廖子承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俊美得天怒人怨的脸上透出一股孩童般的倔强与坚定,“微臣只想查明事实真相,哪怕对方是天子,微臣也照样要进行这样的询问。娘娘您可以继续否认,但微臣向您保证,不出一天,微臣就能查出五名宫妃死前都曾经与哪些人打过交道,届时,怕是还得查到凤栖宫来。”
皇后不是个怒形于色的人,若在以往,她的表情与动作不会有什么破绽,毕竟入住中宫这么多年,该练就的本领全都练就出来了。今儿是赶巧,先是太子出事被百官弹劾,再是失踪三天的小宫女突然死在了储藏室,她一颗心都是乱的。
她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胸腔仿佛皮球一般剧烈地膨胀了起来,膨胀到极限时,廖子承用指尖轻轻一刮,嘭!破了……
皇后身形一晃,靠在了椅背上,单手捂住眉眼,痛苦得接连喘气:“我……是杀了那些宫妃!但那又如何?本宫是皇后,要杀谁杀不得?告诉你也无妨。”
这段话听起来语无伦次,好几句甚至没有意义。但廖子承的眸光动了动,显然,已经听出了她极力想压在心底的声音。
华珠瞪大了眸子,看向廖子承。
廖子承缓缓地眨了眨眼,面色不变:“为什么杀她们?还在杀完之后滴上血泪伪装成诅咒?这很迂回,不是吗?”
一连三个问题,兜头兜脸朝皇后砸来。
皇后苍白的脸色又变了变,阖上眸子道:“她们都是罪有应得之人,李美人与御前侍卫私通,怀的根本不是圣上的龙种;惠嫔倒卖宫中物品,栗贵人在宫里传播邪教,薄良娣为固宠给太子下助兴的媚药,陈太妃还是太后的父皇的妃子,终日辱骂太后与圣上。本宫相信以定国候的本事,一定能查出本宫所言不虚。”
华珠看了廖子承一眼,见对方点头,便笔走飞龙,记下了皇后的供词。
廖子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问道:“娘娘还没回答微臣,为何要在杀了人之后给汉白玉观音滴上血泪以伪装成哼诅咒?”
“呵呵……”皇后拿开手,似笑非笑的眸光掠过华珠稚嫩的小脸,“有男人撑腰,女人要对付那些莺莺燕燕,总得剑走偏锋的。”
皇后的意思是李美人、惠嫔、栗贵人、薄良娣分别是圣上与赫连笙疼爱的妃子,要动她们,圣上与赫连笙大抵不会同意。至于陈太妃,圣上孝顺,不舍得对一名七旬老妇动手。华珠挑了挑眉,似乎说得过去,可就是觉得哪儿不对劲。
廖子承又看向皇后:“染如烟当年被人强。暴,皇后娘娘知道内情吗?”
一听“强。暴”二字,皇后好不容易缓和的神色再次紧绷了起来。
廖子承根本不给她思考的余地,趁热打铁道:“皇后娘娘既然知道,还请向我们提供一下线索。”
皇后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廖子承,似乎想看透他无懈可击的表情,直达他心底:“既然你已经查到这一步了,我也没什么不敢告诉你的,只是,在那之前,我郑重地问你一遍,你所要面对的可能一不小心让你粉身碎骨,即便如此,你也依然要彻查吗?你有了你爱也爱你的妻子,很快也会有你们的孩子,你想好了,可否真要为了替一个死去的人鸣冤而失去你所拥有的一切?”
廖子承搁在桌面上的手指猛地屈了起来。
皇后明白,这个不畏强权、不惧危险,从棺材子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男人,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年华珠的呢?他会否舍得?
“娘娘请讲。”
是华珠的声音。
廖子承的瞳仁一动。
华珠不看他,只面向皇后说道:“娘娘无需吓唬我们,已经查到这个地步了,不管我们是否继续都无法抽身而退了。请娘娘,告诉我们二十二年前的真相。”
皇后定定地看了他们良久,这丫头真是看得透彻啊,她什么时候变得连一对孩子都瞒不住了?皇后幽幽一叹:“你们啦,初生牛犊不怕虎,也罢也罢,你们非得自寻死路,休怪本宫没好心提醒。”
说着,皇后站起身,走了出去。一刻钟后回来:“我最后问你一次,真要跳进火坑吗?真相一旦揭开,便永远没有退路,等待你们的……很有可能是万劫不复。”
华珠从容地行了一礼:“请娘娘告知真相。”
皇后皱了皱眉,撇过脸道:“染如烟……被人下了药,如果不与人交欢就会死去。那个强迫她的人……是非无奈之举。”
华珠感觉廖子承的身上猛地爆发出一阵冷意,喉头滑动了一下,问道:“给她下药的人是……”
皇后拉过华珠的小手,在她掌心写了一个字。
……
出了凤栖宫,华珠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天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越接近真相,越觉得自己走在了悬崖之上。
深吸几口气,华珠轻声问:“你怎么看?”
廖子承深邃如泊的眸子里浮现起了丝丝阴翳:“她撒谎。”
“嗯?”华珠杏眼一瞪!
廖子承神色冰冷地解释道:“我问她,为什么在杀人之后给汉白玉观音滴上血泪?这句话我问了两次,她居然都没想起来,血泪是先被滴上,然后才发生凶案的。”
华珠张了张嘴,难怪她刚刚觉得哪儿不对劲了。
“那……她说娘被下了药,是真是假?”华珠用笔在小册子上把皇后写给她的字写给了廖子承,“你看,这是皇后给的答案。”
“这就是我之前说的第三种可能。”廖子承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深远,仿佛望到了天际的界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皇后没杀人,但她知道凶手是谁,愿意替对方顶罪。”
华珠眨了眨眼,思绪混乱得满脑子乱窜,一会儿蹦出一个,都不知该相信哪一个:“能让她顶罪的人是……”
……
内殿,一名身着青衣的男子斜斜地靠在藤椅上,太久不见阳光的缘故,他的肌肤白得泛出一抹苍白和柔弱。他似乎经常皱眉,眉间的纹路很深,除此之外,岁月只在他眼角与唇角刻下了淡淡的、透着一股沧桑的痕迹。从五官的轮廓,不难推断出他年轻时是怎样的风华绝代。可此时此刻,他面如死灰,眸光呆滞,乍一看,如僵尸一般。
面前,摆了一张长方形矮案,上面的熏炉内,檀香袅袅轻烟。熏炉旁,一本翻了一本的《涅槃经》,停在三报那一页。
业有三报。
一,现报,现受苦乐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