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安期感觉到那对翅膀拂起的风吹到脸上,凉嗖嗖的,提醒她或许不是幻觉,但她同时注意到医生的衣衫和头发在风中纹丝不动。
她一定是疯了……曹安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那年高考她因病缺席,即使医院出具证明称她的健康毫无问题,但父母选择相信她,因为曹安期从小就是个很有主意的孩子,他们还是头一回看到她惊慌失措地躲在家里哪儿也不敢去,听见邻居的信鸽飞过也会瑟瑟发抖。
父母带着曹安期就医,她只肯透露自己出现幻觉,具体看到什么咬死不肯松口,心理医生只好泛泛地归于高考综合症,反复安慰她心态放平,得失心不要太重,考得不好也并不是世界末日……
曹安期想,她都能看到人长出翅膀了,就算明天世界末日也不稀奇。
这位医生背后没有翅膀,而他隔壁的二级心理咨询师却有,曹安期从门前经过,显然狭小的房间放不下他的翅膀,它从半敞的门缝间挤了出来,大剌剌地横在过道中央。
医院心理科相对而言人流较少,曹安期仍是亲眼看见一位护士踩着翅膀目不斜视地走过,翅膀和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而她走过去,趁着父母不注意,快速地俯下身摸了摸。
触感光滑,温度非常低却仍能感觉到是活物,长长的羽毛之间履盖着细小绒毛,她闭着眼睛也能分辨出不同的触感。
我疯得真彻底,她淡定地想。
曹安期假装系鞋带,用尽全体力气,狠狠地拽下一片羽毛。
“哎唷!”她听到咨询室里传出一声痛呼,有人关切地问大夫您怎么了,对方“嘶嘶”地抽着凉气,回答道:“没事,肩膀突然抽了下,大概昨晚上睡落枕了。”
而曹安期执着那根灰蓝色的羽毛,怔怔地出了神。
…………
……
除了她自己,没人能看见那片羽毛,没人能触摸到它,闻到它。
它像所有的禽类羽毛那样,有淡淡的腥气,尖梢的味道最轻,根部最重。
曹安期在互联网上查询鸟类相关的知识,对比图片,认出它的学名是初级飞羽,是鸟类所有羽毛中最重要的部分,是它们能够超越空气阻力飞行的关键。
可她同时了解到,人类不可能飞行,即使他们长着翅膀。
鸟类的身体结构历经演化才成为今天的样子,这是它们最适合飞行的体态,包括中空的轻巧的骨头、随时清空多余重量的消化与排泄系统、发达的胸骨与胸部肌肉等等等等。
一只鸟身上所有的羽毛比它所有的骨头重两到三倍,而平均羽重是平均体重的6%;鸟类飞行时,胸前高耸的龙骨突支撑着翅膀,胸大肌与胸小肌控制着两翼的上下扇动,肌肉的重量之和约占体重的16-20%。
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想要飞行,即使超过十米长的翅膀也不足够,他必须要有一个能在最前端破开空气阻力的坚硬的喙,有流线型的身形,还要侏儒般轻巧得不可思议的身材,然后突起的几乎和身高相等的胸部,还要学会一边进食一边从空中向地面排泄……
除开少数几条,传说的雷震子倒确有几分飞起来的可能性,而曹安期看到的那些人非常普通,翅膀的装饰作用强于实际效用。
她把那片羽毛制作成书签,夹在一本赫德逊的《英国鸟类》里,那一页有布冯贼鸥的精美插图,看起来与她的羽毛颜色形状类似。
这后来就成了她秘密/爱好的开端。
到第二年复读、重考,北上读大学,曹安期在行李里夹带了一本相册,父亲偶然翻开来看,每张照片下面都附有人名、性别、年龄、职业,有些他认识,有些从未见过,来源也似是偷拍。
父亲很隐晦地对女儿说教了一番,因为怕刺激到她,语气故作轻松,但极为到位地点明“偷拍”这种行为缺乏道德,严重一点还会涉嫌犯罪。
曹安期听进去了。
她销毁了所有未经允许的照片,父亲看不到的羽毛那部分收集没有办法销毁,但可以不再增加,反正她需要的结果已经统计出来了。
曹安期认为,长翅膀的人在人群中的比例小于千分之一,她就读的重点高中师生超过三千人,仅有她的班主任和校医两个人长着翅膀;她就医的大型三甲医院每天人流量上千,病人和医务人员包括在内,她也只见过那位心理学博士、二级心理咨询师一个“鸟人”。
(她在心里称这些长翅膀的人为鸟人,不带褒贬。)
其他的纳入统计的样本没有违背这一规律,都是他们所属行业、范围领域中的佼佼者。
所以,曹安期暂且得出结论:鸟人是人群中最优秀最顶尖的少数,仿佛混迹于鸡群中、孑然傲立的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