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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永乐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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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前,我家还是个书香世家。祖上最厉害的做过知州,七品以上的官员更是不胜枚举。

传至我太祖父一辈,家道却日渐衰落。太祖父十八岁考中了秀才,但此后却霉运不断,不是因病因事错过考试时间,就是答题释义对不上主考官胃口,屡考不第。

太祖父年纪渐长后,便把所有希望寄托在祖父身上,自己选择在乡间私塾教书终老一生。

到了祖父却更是不济,祖父本人无“学而优则仕”的传统观念,终日喜欢与香草药物为伍,虽未正式拜谁为师,但凭着其天资聪颖,十来岁倒是出落的一身看病治人的好本事,诸多民间医生看不好的病,被祖父瞧过后,施以医治,药到病除。

祖父十五岁那年,不堪太祖父要求科考的责辱,愤而离家出走。几年后,祖父留着一把大胡子回到乡间,除了医术更为精湛外,更添得一手驱魔辟邪的本事,从此名震乡里,人称“王大胡子”。

关于祖父离家出走那几年的故事,无人知晓,只知道他大约是去了赣粤交际的南岭,拜了一孙姓道士为师。

老家地处偏僻乡村,民间妖魔鬼怪故事流传甚多,现在看来,有些是愚昧所致,但有些却至今也无法解释。

祖父治病救人和驱魔辟邪的功夫,我所知道的有几例。

一例是邻村一平日活蹦乱跳的两岁小孩,忽然之间不吃不喝,尽是呕吐些黄水,黄水还泛着死尸味,瞧过许多医生均不见好转。

小孩父亲属中年得子,眼见小孩成天呕吐,日渐消瘦,心疼得不行。听人说邻村的王大胡子治奇症有些本事,一天晚上,急匆匆摸黑抱到我家来,恳请祖父医治。

祖父细看后,问小孩父亲最近是否有孕妇摸过这小孩。

小孩父亲回忆起前不久一远房女乡亲路过讨水喝时,这女子感觉小娃娃乖得很,曾跟小孩一起耍了一会儿,看那样子,这女子腹部隆起,势必怀有身孕。

祖父说,这必是阴胎换子之故。那妇人怀孕时肯定过一坟场,被一咒怨极深的枉死小鬼缠体,如今借你小娃来还魂来着。

小孩父亲一听,大骂道,日你先人哦,借我家娃来还魂,太没道德了。当即恳请祖父救这小娃。

祖父说道莫急,我且叫它有来无回,魂飞魄散。

于是叫家人在屋前遍撒石灰,屋堂中间摆了一祭台,上面放祭一死公鸡头,下面摆一盆水,水中放一鸡蛋。

摆完这些祭品,祖父嘴巴嘟囔开始念了起来,不到一盏茶功夫,却见微风轻飘,窗台稍曳,屋前平整的石灰面上缓慢地显现出一对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对小脚印,步履轻缓地朝祭台走来。

此时,小孩父亲吓得浑身哆嗦,但嘴巴兀自喋喋不休地骂,真来了,真来了,日你先人哦。

眼看脚印就要上得祭台,祖父桃木剑一指,死公鸡头忽然“呱”一声张开嘴巴,原本闭着的眼睛突然怒目圆睁,嘴巴却朝脚印狠狠地啄了过去,啄完后,在地上奋力地扑棱一会,就不动了。

此刻那对小脚印也消失不见了,只见原本毫无动静的盆中鸡蛋却在水中忽上忽下起浮沉来。

祖父见状,喊声“受死!”,举起剑猛地砍向鸡蛋,“噗”地一声,鸡蛋裂开,奇迹一般,生鸡蛋却慢慢流出许多鲜血,布满了整个脸盆。

待鲜血流尽,祖父把剑收起,对小孩父亲说,好了,那妇人腹中阴胎已破,即将流产,不日你娃便可痊愈。

小孩父亲感激地向祖父磕了数个响头,才抱着娃回去。不出几日,果然如祖父所言,那小孩又恢复了原有活波可爱的模样。

另一件事,现在想起来也颇为有趣。

老家农村的妇女大多勤劳能干,却又大大咧咧,说话不像城里人那么文明,口中也经常带着脏字,本村一妇人便因此吃了个大亏。

话说有一日,这妇人天刚蒙蒙亮就起床扫晒谷坪。

正扫期间,却隐约看见河对岸凭空多出两块几十米高的巨型石块,并且在缓慢移动,两石块中间弥漫着团雾,仿若有一个巨人在空中挑担,将这两石块挑走一般。

妇人惊讶之余,大喊道:亲娘哎,哪个死鬼恁大力气,挑着大石头赶死去呦!话刚刚说完,那两石块却兀自不动,“轰”地一声从空中掉落,停在原地了。

此刻空中却莫名其妙地吹来了一阵大风,大风扫脸而过,硬生生把这妇人的嘴巴给吹歪了,无论这妇人怎么撇嘴,却再也恢复不了原状。

妇人无法,只得歪着嘴流着哈喇子来求助祖父,并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同祖父讲了。

祖父听完,骂道:你这不长眼的东西,这是仙人挑担去堵上游发大水河堤的窟窿眼,你却嘴贱去挑破,没吹歪你这棵糊涂头,算是祖师爷开恩了!

妇人吓极,忙问祖父该如何破解。

祖父告诉她,你需耗尽家财,去两块巨石落脚处修座道观,道观修好后,向道观磕九九八十一个响头,每磕一个响头,虔诚地喊一句:爷爷我错了,您收了神通吧。磕完头再来找我。

妇人果真将家中钱物变卖了个精光,去那两石头落脚的旁边修了个道观,并按祖父的要求,不折不扣地将头磕完了。

回来后,妇人歪着嘴巴哭着对祖父说:大胡子,您看我头都磕出了血,祖师爷咋还不开恩呢?

祖父不说话,冷不丁地狠狠扇了这妇人一巴掌,边扇边说:弟子代祖师爷教训你个不长眼的家伙!没想到,巴掌过后,妇人嘴巴竟然合拢了。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催之”。王大胡子名声威震乡里,却给全家招来了一场祸事。

孝钦显皇后叶赫那拉氏,也就是我们说的慈禧太后,生了重病,众太医束手无策。也合该祖父走霉运,老家邻县有一人在京城做太医,他听闻祖父医术惊奇,无病不除,便推荐祖父进京给太后瞧病。

消息传到祖父耳朵,祖父吓得全身发软,自知此去凶多吉少,弄不好丢了自己性命还不止,倒是要连累家人。

父亲安慰祖父,给太后看病到也不失是个机会,瞧好了可光宗耀祖,重塑王家辉煌也未可知。

祖父大骂父亲,你懂个屁,太后得病能不能治好尚且不论,治好了,岂不是要强行把我留下专给这帝王家瞧病。所谓伴君如伴虎,但凡有个小失误,势必客死京城,难以落叶归根,我走后,你带领全家离开此地,隐姓埋名躲起来。

没几天,祖父收拾完行当,悄悄拉我到一旁,说:太后已是七十四岁高龄,近年来革命党闹翻天,红毛洋鬼到处窜,估计太后心焦力竭,大限之日不远,爷爷十有*是回不来了。你父亲性格急功近利,自小不为我喜欢。你虽年幼,但天资聪敏,悟性较佳,爷爷很是宽慰,我一生行医,又学术于岭南王氏,对治病救人自有独特理解,全在这羊皮包裹里,你且拿去,有兴趣就学,若无兴趣,附赠有缘之人即可,但不得丢失,切记。

当年我才八岁,只顾流泪扯着爷爷那长长的胡子,叫他别走。至于他老人家说的话,也只是一知半解,他给我的羊皮包裹,后面也不知被我随意丢弃在哪个角落。

正如爷爷所言,他走后再也没有回来。

听说爷爷给慈禧太后的病出了一方,但该方子需要茅房陈年旧疴作为药引。太后震怒,认为是大不敬之罪,连同邻县举荐的太医一并处斩,并派官府要将我家全投牢役。

幸好父亲按照爷爷嘱咐,一早远远的搬家离乡,隐姓埋名起来,才免受了一场灾难。

当年冬天,慈禧太后去世,本以为至此可过上太平踏实的日子,但是突发的一场大水,将我们新家冲得一干而净,父母亲人至此失散,独我抢回来家里一榉木箱子。

二、夜拜真君观

爷爷给我取名王小牧,具体是啥涵义,也没人跟我解释过。

可惜我出生时太祖父已然逝世,不然以太祖父自以为傲的肚中墨水,祖父给我取这名字必然被骂个狗血淋头。

但在农村,能取出登堂入室的大名,已然非常不错。我小时候的玩伴,大多叫些诸如猪古、瘌痢头、告化佬、烂卵鬼之类的名字,现在想来,也甚是可笑。

后面我遭遇的一些故事,颇为离奇怪诞,为叙说方便,我姑且用“王小牧”这第三人称。

前面说到,王小牧家里遭遇变故,父母亲人至此失散,众多邻里乡亲死得死,伤得伤,失踪的失踪,独他抢回来一个榉木箱子。王小牧对着残破不堪的家,伴着萧瑟的妖风,在家门口痛哭了一场。

人在任何时候,总是有求生的*。

王小牧人虽小,但总归没亲眼看到亲人的尸体,更没有就此死去的念头,只得开始边流浪边寻找失散的亲人。

王小牧一十来岁小娃,手无缚鸡之力,干不得重活,只好做些给东家割稻子、西家看仓库这类勾当,有活干且主家方便时,住在主事家里,没活干时,就找些破庙观来住。

榉木箱子被王小牧打开后,里面除了些许旧衣物,竟然还留着他爷爷当年给他的羊皮包裹,打开一看,却是一本线装的书。

在家庭的熏陶下,王小牧倒是识得许多字,这本书没有书名,但里头却分上、下两篇,全是蝇头小楷写成,上篇是《医术本辑》,下篇是《方术小论》。

王小牧对医术不大感冒,倒是对下篇的《方术小论》充满了兴趣。

这下册集子又分为“本术驱妖、御灵降魔、邀仙涤世”三个章节,每个章节环环相扣,逐相进阶,到得第三章“邀仙涤世”部分,对他来说,完全就成了天书了。

晚上无事,王小牧拿出爷爷留下的书来研读,时间久了,倒也囫囵学到个二三成本事。

在破庙观居住,王小牧最担心的就夜间野兽出没,说不定哪天在睡梦中就被这些畜生当着美餐给解决了。

于是,王小牧按照爷爷书中的做法,买来些黄纸,上面滴上些许黑狗血,在草席周边画上道驱邪符,来保障自己的安全。

说也奇怪,在未弄这些物事之前,半夜常听得夜猫、狐狸乱叫,但自从摆上这些东西后,恍若罩上了金钟罩,偶尔有些畜生过来,看到王小牧之后也转身就跑。

当地最多的道观,叫做“真君观”,有些香火旺盛,有些却残破不堪。

“真君观”供奉的人为传说中的许真君,当地关于许真君的故事颇多。

据说,许真君母亲怀孕时,曾梦见金凤入肚,尔后生下许真君。许真君年少,有一次去野外打猎,射中了一只母鹿,母鹿身怀小鹿,被许真君射中后,小鹿却出生堕地。母鹿却顾不得自己的箭伤,也不逃跑,反而折回头来流泪伤心地舔着小鹿,并跪乳小鹿,直到小鹿睁开眼睛能够站立,母鹿才失血过多而死去。

许真君见了,心中非常难过,怅然感悟,遂折断弓弩,锐意为学,终成一代道家高人。

彼时人间孽龙作怪,鄱阳湖畔良田万顷的繁华城镇,一夜之间被孽龙所吞。孽龙当道后,常施法祸害百姓,心情稍有不好,便做下水淹城镇、下播瘟疫等许多恶事。

孽龙造成如此多冤魂,老百姓既恨又怕。只好求助于许真君,真君觉得救民于苦难责无旁贷,于是背上一把剑就去找孽龙算账。

他开山点穴,涉水摸泉,历经诸多困苦,总算找到孽龙安生所在。原来孽龙经过多年进化,吸日月之精华,已成为一座大山盘亘在地,龙嘴处为巨型山洞,洞口挂一大瀑布,只要一发怒,瀑布便水流狂泻不止,四处涨水,顷刻间便淹没许多村庄,稍微一烦躁,山体便土崩而下,掩埋众多生灵。

许真君运用八根伏魔银针分插孽龙山体的八大要穴,孽龙感到难受,翻身起来于许真君斗法,斗了九九八十一天,许真君与孽龙法力均将耗尽,他只好只身进入龙嘴,将全身真元爆裂,与孽龙同归于尽了。

未想许真君真元虽失,但道魂却被上苍感知,允他上天成仙,于是许真君化着一道青烟,飘然成仙了。

当地人为感谢许真君的功德,修建了许多真君观,欲图保佑子子孙孙。

王小牧就常住在各处真君观里,起初看到许真君塑像怒目圆睁的脸孔,多少有点害怕,但住多了,反而觉得愈发亲切。

那一日,王小牧给主事家割了一天的稻子,浑身乏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午夜时分,却被一阵悉悉索索奇怪的声音吵醒。

王小牧醒来,听到一女子正在讲话,那女子说:我吃一村吐一村,虽祸害了一方,但也肥了一方,现在就差九口阳气了,宋村人受我庇佑,几代人也过上了难得好日子,至今也到了回报之时了。

王小牧暗自觉得奇怪,这真君庙早已荒废多年,不受香火,何况现已是三更半夜,哪里的女人竟然如此大胆,冒着夜前来来祷告。

于是他借着月光轻轻摸到前殿,抬眼一看,前殿月影卓卓,却看见一翩翩女子跪在真君像前虔诚地磕头朝拜。

那女子边拜边说:真君爷爷,您大人大量,若果真得此福气,能成全我个囫囵身,我自当日夜供奉您。

王小牧看爷爷书看得久了,已与一般的毛头小孩不同,对肮脏与干净得东西倒有几丝嗅觉。只见那女子身影轻飘,虽就在眼前,但五官面目却迷蒙不清,难以辨识,且身上似乎还发出阵阵寒意。

王小牧断定这女子必不是凡人,应是哪里修炼成型的精怪,化着女儿身来拜许真君了。看来这真君老头也是能耐,竟能受凡、妖两界供奉。

王小牧心里害怕,当下悄悄地捡起个破土钵,将尿撒了个满满,只待这妖孽要作怪,把这童子尿一头泼将下去。

未料王小牧与生以来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玩意,心中难免打鼓,一不小心,撞到了破道观塌下来横亘的木梁,人一个趔趄,土钵里的尿也只剩三分之一。

这下可好,那女子着实吓了一跳,只见她瞬间起身,双脚点地,扭身一个飘荡,带着阵阵寒风,就冲王小牧扑将过来。

王小牧无法,颤抖着双手,把土钵中剩下的尿液朝她泼去,那女子挨个正着,一声惨叫,这时,却传来一股毛发烧焦的气味。但那女子却瞬间不见了踪影。

王小牧正没道理处,却见一个硕大的猫从角落窜了出来,漆黑锐利的猫爪向他抓到,王小牧一个矮身躲过这一爪,顺势躲到了自己睡的草席旁。

那猫仿佛对王小牧能躲过这一它这一爪赶到惊奇,在原地顿了一顿,随后咧开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个窜跳向王小牧扑到。

王小牧见无处可躲,只得拿起那道驱邪符,向那猫甩去。未料到那猫非但不避开,反而在空中一掌拍开那道符,猫爪嘶地一下,扯下他一只袖子。

王小牧叫了声“乖乖”,只得撒腿往前殿跑去。

猫紧追而来,也幸得王小牧人小,一下钻进了许真君塑像后面。许真君偌大的塑像此刻正好挡在王小牧和猫之间。

那猫却似怕冲撞了许真君,站立在地,用发光的绿眼恶狠狠地瞪着王小牧。

王小牧双腿打抖,探头去看那猫,正好露出一点缝隙,那猫腾地一下向他头抓来,他只得托着许真君塑像往前一挡。

那猫却不敢去抓真君像,硬生生从半空中改了方向,一下跳到边上去了。

见始终无法袭击到他,那猫晃着头怪叫了几声,转身跳出了真君观。那猫走后,王小牧惊出一身冷汗,然后向许真君塑像扣了几个头,说:真君老爷,拿你来作挡箭牌,我也是迫不得已,多有得罪了。

三、吃梁屙宋

天色虽尚未明亮,王小牧随身带上驱邪符,也不敢再待在真君观里。于是起身赶路,争取在天亮前赶到主事家里,无论如何,在这揽子活干完前,要央求在主事家住下了。

赶到主事家时,正好碰到女主人清晨起来倒尿桶。

乡间建房,普遍不在家中设置茅房,而是在房屋边上另设一茅房,一来是为了避免屋内臭晦,二来茅房里的粪便,多用来作肥料,若是设在房内,挑来挑去多有不便。

但人又不能夜间不如厕,大多数习惯在房间内置一木桶,用来装夜间粪便。农村妇女都有清晨起来倒尿桶的习惯,这是污秽之物,若让人一清早遇上,会被认为带来晦气。

所以大多数妇女都会早早起床,把尿桶先给倒了,以免天亮后给人撞见。

此事恰巧被王小牧碰上,王小牧大感晦气,心中暗道:什么日子,尽遇些霉事!但在主家面前也不好表露什么。

女主人倒是满脸尴尬,忙着陪不是,问小牧怎么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王小牧并不敢把昨夜的事告诉她,只说夜里被露水打得湿漉漉的,睡不大着,提前来干点活,反正迟早都要干完。

女主人忙招呼他坐下,说去弄早餐吃。

王小牧说不忙,请求能否这活计期间,在主家住下,省得天天赶远路。女主人正不知道怎么陪礼,连忙答应了。

王小牧卖力地在地里干了一天活,由于赶着工期,干到天快摸黑时,主家叫他歇歇,于是他坐在田埂上喝茶。

此时,只见路头走来一人,身材瘦小,佝偻着背,留着两撇长胡子,眼睛虽然浑浊,但却提溜地乱转。看见他们两个,说了句:哪位爷借个火,点筒烟抽抽。

由于天色已暗,主事家正好点起了马灯。主事家二话没说,把马灯替过去让这人点烟。

没想到那两撇胡子说:这火根本不旺嘛,点不着我的烟。手一摆,一把将主家的马灯推了开来。然后他拿着烟筒转身冲着王小牧说:你这娃,火很旺,借你的真火来点下。

王小牧见这人一脸猥琐相,不愿搭理他,说:我哪有火在身上,一边去,一边去。

那两撇胡子说:你自是看不见,其实你火旺着咧,快借来点点。不由分说,将烟筒朝王小牧头上盖去。

就在这瞬间功夫,王小牧突然想起爷爷以前跟他讲过田鼠借真火的故事。

说是田鼠其实跟人一样,吃得是五谷杂粮,沐浴阳光雨露,万物精华融于一声,最容易成精。

当年在老家有个壮汉子,因家中无粮,只好夜间拿个马灯来照田鼠。田鼠虽精怪,但视力一般都不大好,只要拿强光对着它眼睛一照,它便不识东南西北,只好趴着不动。

壮汉就是利用田鼠这一弱点,寻着田鼠呱呱的叫声,拿马灯去照,第二天弄到集市上卖,就这样卖了几天。

有一天晚上,壮汉喝了点小酒,提个马灯溜着小步依旧去照田鼠,走到一小桥边,不知被什么拌了一下,差点摔倒,站稳一看,一只硕大的田鼠瞪着眼睛看着他。

他起初吓了一跳,随后大喜起来,这么大只田鼠,最起码能卖一吊钱啊,当即拿着马灯往田鼠眼睛上照。

没想到田鼠竟然开口说话了,它对壮汉说,你天天捉我们,饶你生活过得可怜,也就不计较,今天开始就此罢手吧,不然对你不客气了。

那壮汉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酒劲被激了起来,暗想一只田鼠敢学说人话来威胁我,顺手拿起根棍子朝田鼠砸去,田鼠腿上挨了一棍,“呱”一声叫唤,拐着腿跳着跑了。

当晚壮汉又捕了一袋子田鼠,第二天到集市上卖了。卖完田鼠,又喝了两口小酒,乘着夜色,一晃一晃往家走去。

走到半路,遇到个瘸子,向他借火,壮汉说:老子没火,快点滚蛋。

瘸子二话不说,拿起烟筒就往壮汉脑门上凑,边凑边吸,竟然真的点着了火。壮汉正感到奇怪,没想到这瘸子把这杆烟抽完,壮汉却感觉浑身乏力,一摸自身,只剩下一副皮囊,血肉骨全都不见了,当时就死了过去。

后来,人们看到壮汉的皮囊被做成了田鼠的形状,用钉子钉在了他家门口。

王小牧一看到这人拿烟筒往自己脑门上凑,觉得很不对劲,于是快速拿起马灯,直接送到两撇胡子脸前,强光照射下,两撇胡子顿时一怔,瞬间不明左右,待立不动了。

乘这两撇胡子发怔之机,王小牧转到他身后,拿出随身携带的驱邪符,快速地塞在他后脖子里,然后在他耳朵边学着老鹰的样一声怪叫。那两撇胡子腿一软倒在地下。

王小牧对他说:;老鹰来了,你还不快逃?

那两撇胡子听闻鹰来了,瞬间一惊,飞快地从地上爬起,半跑半爬地跑走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却是像极了一只硕大的田鼠。

看官需知,世间万物,都是相生相克。那田鼠生平最怕的就是蛇与鹰。

王小牧虽然用这招吓走了这只田鼠,但心中甚是不安,隐隐觉得,这两日竟碰到一些阴晦事,这时运也太不济了点。

主事家看得傻了,问小牧怎么回事,小牧安慰他说:没什么事,这人肯定是个癫子,被我怪叫一声吓跑啦。

主事家喃喃道:狗.日的,这癫子是练过轻功哟,咋跑这么快呢!

见天色已晚,主事家跟王小牧收拾起家伙,打着马灯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主事家跟王小牧正准备出门干活,却听见一路嘈杂,迎面走来了一群人。

为头的是村里的宋保长,这村人全姓宋,王小牧的主事家,也是宋村人。

宋村隔壁有个村庄,叫梁村,两个村之间横亘着一座山。

宋村和梁村有个奇怪的现象。从五六十年前起,领村梁村的人无论怎么勤恳努力,种啥不长啥,即使长了出来,也被蚂蝗等虫害给祸祸了,全村都较为贫困,始终在温饱线上挣扎。

而宋村人相对比较懒惰,但那片土地却种啥有啥,随便撒点种子,长出来又旺又密,无需花费多大力气,都有好的收成,全村都比较富裕。

梁村为头的老人曾叫先生来看地脉,先生看完地脉,啥话也不说,只是说梁村人若是想富裕,必须全村搬走,具体啥原因也不直说。

以前倒是有个外地来的先生,说梁村的财富全被宋村搬走了,而搬走这财富的,是山上一只猫。说完这话,不出几日,这先生被人发现死在柳树下,浑身发出不知名的怪味。

村人只好把他给埋了,没想到刚埋完没几日,不知被什么动物扒开了坟,把这先生的尸体又拖到了柳树下。

人们都说这先生说破了天机,遭惩罚了,只得任其暴尸荒野直到化为一堆尘土。

梁村人世代居住于此,若要全村搬走,即使年轻人肯,老人也不肯。于是,几个胆大的年轻人,爬到另一座山头往村庄看去,想寻个究竟。

没想到从别的山头远处看来,横亘在梁村、宋村之间的山巅上,兀然横卧着几块大石,像极了一只窝在山顶上的巨猫,猫头正对着梁村的方向,猫尾对着宋村的方向。

于是口口相传,大家都说,这只猫在“吃梁屙宋”,嘴巴把梁村的人好东西都给吃了,然后拉出来东西肥了宋村人,大家开始称呼这座山为“猫子岭”。

梁村一些年轻人甚是不服,曾组织人拿好火工工具,准备上山把这只石猫给炸了,却不想,上得山去,只见到处奇形怪状都是石灰石,密密麻麻的,哪里能寻到半点猫的影子?

气得他们狠狠地砸了几块石头,便下山了。

回到家之后,不出几年,当年那几个上山的小伙子,死得死,颠得颠,没落下一个好的。

“猫子岭”也就成了梁村人的禁区,再也没人敢去了。

宋保长带着一群人过来说,不好了,宋木匠昨天给人做木工,到傍晚还没有回来,两个儿子心中一急,便点了马灯去找他,没想到,这一去,宋木匠的两个儿子也不见了,直到现在还没找着。

王小牧的主事家问,他这是到哪做工去了。

宋保长说:去梁村做工了。

大家嘟囔着说:去梁村可要经过猫子岭啊,不会在猫子岭走丢了吧。

宋保长说,这猫子岭可一直是咱宋村人的福地啊,怎么会走丢呢。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甭管在哪儿丢的,咱都要集合人去找啊。

那个年代,农村人都比较淳朴,谁家有红白喜事,全村人都会过来帮忙,更何况是走丢几个大男人这么大的事。

主事家跟王小牧说,今天你也别干活了,咱们跟着一起找去吧。

于是,一群人又挨家挨户叫了些壮劳力,又取了些锣鼓、镲之类的壮声势的家伙什,浩浩荡荡地往宋木匠家走去。

四、猫子岭

宋木匠是附近有名的木匠,靠着一手在附近十里八村都出色的手艺以及勤俭持家,近些年家道还算殷实。

宋木匠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刚刚取了个媳妇,小儿子十五六岁,尚未婚娶。

说起宋木匠家,还有个离奇的故事,不妨讲给大家听听。

有一年,山村里连续下了十几天的大雪,四处白茫茫一片。乡间房子低矮,在积雪的覆盖下,从远处眺望,仿佛整个山村都被掩埋在白雪之下,找不到一丝鲜活气息。

宋木匠已经有个把月没有活计了,虽然在秋季时候储藏了一些食物,但两个儿子正是长个的时候,尽管夫妇俩勒紧裤腰带,尽量剩下些给小孩吃,但眼看过不久也要吃光。

那个年代,农村手艺人出去干活,活计没结束时,吃住一般都在主家,干完活也不会开口要价,有钱的会给些工钱,没钱的主家会拿出自家熏的腊肉、笋干、米、油之类的东西来换劳力。

这些都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也没有哪个手艺人会因为主家给的东西不好而嫌弃。因为每个家庭过生活,总不能三百六十行,行行都精通,理个发,打个石磨之类,也都还是要叫别的手艺人,难保到自家时碰到拮据的时候。

宋木匠正眉头不展,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屋外却走进来一个人,那人家住在山腰,说是急着请宋木匠去编箩筐。

宋木匠虽然觉得这主家路远,眼前又下着大雪,心中虽有点纠结,但有活计总比没有好,于是收拾好东西,跟着那人去了。

到了主事的家里,却见这家到处堆满了冬笋,主家说编箩筐就是为了好储藏起这些冬笋,放在地窖里。

冬笋在乡村虽不是稀罕物件,老百姓冬季无甚农活,除了砍柴外,也常上山去挖点冬笋,但充其量挖到了百十来斤已经很了不起,但这主家的冬笋看样子却有几千斤之多。

宋木匠感到甚是奇怪,但也不好多问,只得埋头给主家编起箩筐来。宋木匠手艺甚好,编了三天,就编好了几十只箩筐,活也就算干完了。

主家给了十斤冬笋,十斤米,十斤油作为工钱,也算是丰厚。宋木匠感谢了之后就下山了。

宋木匠下山后没几天,村里有人传来消息,说是山腰那家人的房子倒了,全家人被压死在大雪下。

宋木匠大儿子人虽小,但胆子够大,听说了这事,又从父亲那里得知这家藏了上千斤山笋,觉得不拿白不拿,心意一定,冒着大雪上山去了。

上山去摸到那主事家的门,果然是被大雪压塌了,那家人已经不知道被大雪埋裹在了哪里。

宋木匠大儿子用铁锹撬了半天,总算把主事家被雪覆盖储存冬笋的地方给挖了出来。

这家人的冬笋被宋木匠编织的箩筐装了起来,足足有几十来箩筐之多。宋木匠儿子喜出望外,忙下山叫上自己弟弟,两人乘着天黑搬了一夜,把所有冬笋都给弄了回家。

第二天一早,宋木匠家正美滋滋地准备煮冬笋粥吃,跑进粮仓去拿冬笋,但奇怪的是,进粮仓一看,辛辛苦苦搬回家的冬笋不知啥时全部变成了猫毛。

宋木匠大儿子气急,白白忙活了几日,竟然弄回来这些东西,认为必是有妖孽东西在作怪。

宋木匠大儿子又偷偷摸到山上,打算去查看个究竟。

来到主事家家里,没想到主事家原来藏冬笋的地方却立着一道坟,而且那坟一看就是旧坟,坟碑都是五六十年前的老碑,上面的字迹已模糊不堪。

宋木匠大儿子觉得肯定是这坟内的老鬼在作怪,气得眉毛胡子竖立,冲着那坟碑拉了泡尿,然后点了一把火,把这坟给烧了,直到里面的尸骨也被烧成了灰烬,方才解气下山。

宋木匠大儿子有时喝了酒,常把这事挂在嘴边,引以为傲。

就在前不久,宋木匠家里来了个水灵灵的姑娘。

这姑娘自称是老家遭了瘟疫,父母亲人都死光了,无处可去,四处流浪至此。宋木匠的大儿子见着姑娘长得水灵,看上了眼,起了小心思,同意这姑娘在自家住下。

这姑娘在宋木匠家住下后,为人和善、干活勤快,家里家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又弄得一手好针线活。

唯一一个缺点就是这姑娘对家里的老鼠很好,不允许人打,而且常常给老鼠喂食。

宋木匠问这是何故,这姑娘说自己年幼时,患有重病,母亲听说老鼠吃百家食,唾液有治病的奇效,于是常常抓到老鼠弄来老鼠唾液喂给她吃,竟然把病治好了,所以老鼠对自己有恩,不忍心伤害。

宋木匠夫妇见这习惯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同时架不住儿子喜欢纠缠,就作主让他们成了亲。

大家都夸宋木匠家有福气,不花钱捡到个好儿媳。

话回头讲。

众人赶到宋木匠家时,宋木匠老婆正嚎啕大哭,边哭边嚷:这瞎了眼的老天啊,你为什么不把我收了去,剩下我们几个妇人可怎么活哟!宋木匠新娶的儿媳妇则在边上安慰婆婆。

宋保长说:你们莫要着急,我这不把村里的壮劳力都带来了,这就给你们找去。

王小牧夹在人群之间,却闻得一股奇怪的味道味,想必是这宋木匠家儿媳妇喜欢养老鼠,才会整个家发出如此难闻的异味。

宋保长手一挥,叫大家分成二队,一队往宋木匠干活经过的路上来回找。一队去梁村和其它附近村庄打听,看宋木匠是否又接到其它新活了。约定傍晚时分宋木匠家碰头。

王小牧和他主家被分在第一队。

王小牧跟着队伍找了一天,哪里有宋木匠家几个男人的踪影,只好垂头丧气回到宋木匠家。没想到另一队早就回来了,说是四处打听邻村都没有听说有谁请宋木匠干活。

宋保长眉头皱得紧紧的,对大家说,那就还有一个地方没找了,就是猫子岭。

众人一听猫子岭,心都紧缩了起来。

宋保长看出了大家的顾虑,说:怕个球哦,猫子岭是我们宋村的福地,我们去找人,又不故意去得罪猫仙人,担心个屁。

王小牧的主事家说:要么先派些人上去,留一些人在下面,有什么事也好有个接应。宋保长点点头,采纳了他建议。

王小牧和主事家都被留在了宋木匠家,当着后备接应。

宋保长带着七八个壮汉,拿着锣鼓、镲上山了。

正所谓“锣鼓两响镲一声,阎罗小鬼莫要跟。若得小子开风旗,驱魔辟邪赛众神”。

当地人深信锣鼓、镲能辟邪,所以但凡是人家有白事,一般都由童男子扛着祭旗在前面开道,中间行着棺木和送丧的人,后面跟着打锣、镲的人。打锣的“咚咚”敲两下,打镲的“咣”地打一镲,是一道特别的风俗。

留在家中的人,有的在安慰宋木匠婆媳两人,有的无所事事蹲在墙角抽着旱烟。

王小牧借着暮色,朝远处的猫子岭看去,起初看,一点也不像猫,但盯得久了,却越来越神似,甚至连猫须都栩栩如生,猫眼睛不像一般的家猫一样睁得溜圆,反而像刚睡醒,眯带着眼的样子,仿佛随时要蹦跳而起。

看来“吃梁屙宋”的传说也不全是瞎编。

王小牧此时想起真君观里那妖物说的话来,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主事的看王小牧的样子,问道:小牧,你觉得冷吗?

王小牧赶忙说不会。

主事的叹了口气,说:如果这次再找不着,可能真的要去请吴叔公来了。王小牧问吴叔公是谁?

主事的给王小牧讲了附近几村村民都知道的故事。

感谢明夜之星辰、天水一讼的打赏,小弟新人新书,非常感动!

五、回门债(一)

吴叔公何许人也,是附近远近闻名的地理先生。据说吴叔公的祖上来自中国风水之乡,兴国梅窖。

若干年前,随父亲一路行道至此,路过一山涧,父子两人倍感口渴,于是捧起山涧里的泉水就喝。

喝完后,吴叔公父亲说,这山泉水有一股怪味,是胭脂味,这地方再过几代,要出许多娘娘。

吴叔公那时年龄虽小,但对父亲的判断却不认同,说这明明是铁锈香,是出将军的地方,可惜水中还有生铁滋味,此地将来战事颇多,将军虽有,但死得都惨烈。

当地人听了,觉得滑稽可笑,多少年来,这里都是块贫瘠闭塞的土地,哪里会出劳什子娘娘、将军,只当他们父子半壶子水,道术也仅是浪浪诳诳,作不得信。

吴叔公父子却不以为然,认为这山脉地势甚佳,找了个地方长居了下来。

直到后来发生了件事,才彻底改变了大家的看法。

话说附近有一妇人,因家中有事,找到吴叔公推算。彼时吴叔公父亲已然过世,他自己无子嗣,收了个小徒弟,名叫大熊。

大熊引领这妇人到吴叔公面前,这妇人行了个礼,向吴叔公报上了她儿子的生辰八字。

没想到吴叔公一听,当即一拍桌子,怒道:哪来的妇人,腌进“霉豆腐”罐里的人也敢叫我算命!

南方农村储藏食品,没有北方挖地窖的习惯,普遍爱好腌制,肉、鱼等抹上盐巴,挂在太阳底下暴晒,制作成熏肉、腊鱼,更为经典的是腌制“霉豆腐”。该物用天然卤水制成的豆腐,利用恰好温度发酵成带毛状,然后撒上盐、酒糟、香料腌制,待到来年青黄不接时,把罐口打开,清香四溢,下饭下酒令人叫绝。

由于“霉豆腐”带毛的特点,又储存在罐里,乡下人称死去烧成骨灰的人,叫做在腌进“霉豆腐”罐里的人。

算命先生都有个规矩,也就是“算生不算死,算幼不算老,算事不算时”。

前两句好理解,至于“算事不算时”,指的是算命先生对某件事的掐算,一般不会准确到某月某日某时,因为人虽有总体运势,但瞬时气运却千变万化,每天睡的床、说的话、遇到的人,或多或少可以改变人的运势。

所以,算命先生一般会说在什么年、什么月内会发生某某事,而不会给出具体的时间点,有的算命先生,直接说一句“付岁”,意思是到底在何时发生吉凶事,都交给岁月去定夺吧。

吴叔公见这妇人拿出一死人的生辰八字来算,当然恼怒,当场就想叫大熊把她给赶出去。

没想到这妇人一下给吴叔公跪下了,边哭边讲起了家中的事。

原来这妇人嫁人后,多年未生育,但在前几年,生下个大胖小子,一家人欢喜得不行,不幸的是,这娃长到八岁,却莫名其妙说起胡话来,带着看医生花了大把银子,却瞧不出什么毛病,胡话说了半个月,小娃就死了。

第二年,夫妇俩又生了个男娃,未想到还是长到八岁,又开始说起胡话,不到半个月,又夭折了。

这两个小娃把本来殷实的家折腾的穷途四壁,外债一箩筐。

这妇人本打算不再生育了,但奈何丈夫传宗接代的观念重,央求务必再生一个试试,但两人努力了好几年,吃了不少药,却硬是怀不上了。

夫妻两人只得请到一个先生,那个先生说是他家的房门朝向不好,要拆了重做。

听了先生的话,他们封了老房门,朝别的方向重新开了一扇大门,让人欣喜的是,大门重开后,这妇人再次怀孕了。

这次两人多了心眼,养到八岁时,将小娃寄养在县里做郎中的亲戚家,并请人画好了驱邪符给娃随身带着。

眼看就要年冬,这一年总算过得平安,夫妻两人来到县城亲戚家准备陪娃过年。

有一天晚上,丈夫被尿憋醒,正准备起身到墙角尿桶里拉尿,模糊中却看见房间中影影卓卓站了一个小娃,那小娃阴恻恻地说:你们倒是睡得香,欠我的债还没还完。

说完就转身离去了,听这声音,正是自家娃的!

做父亲的赶紧起身,跑到隔壁娃睡的房间,却看到娃呼兹呼兹安然地睡在床上,这才松了口气,以为自己做梦呢。然后他又过去给娃掖了掖被子,没想到手一伸进娃的被窝,大冬天的,被窝里却觉察不到一丝暖意,甚至跟死去多时的尸体一样,有点冰凉。

俗话说:小娃屁股三把火。小孩子睡觉时,身子最暖和不过,哪里有浑身冰凉的道理。做父亲的当下吓出一身冷汗,尿也被憋了回去。回去一夜没睡,却也不敢告诉老伴。

第二天一早,丈夫顶着露水,匆匆到乡下请回来个道士。

那道士进门后,瞧了瞧小娃,顺手拔下几根小娃的头发,打来一盆清水,取出自身带的一个油纸包,抖搂些黑粉末撒在清水上,然后将小娃的头发放在清水里,没过多久,几根黑发竟然在清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道士额头上冒出点点冷汗,当即吩咐这娃父亲去取一公一母两条黑狗,最好是不足三月大的,然后叫这妇人和郎中亲戚取来麻绳,把这娃给捆住,捆得越结实越好。

这妇人虽然不舍,但只得照道士的说法去做了。

那娃见家人要来绑自己,撒腿就往堂屋后门跑。

道士见了,拔了两根拂尘须,手臂一甩,只听“啪”地一声,那小娃摔倒在地,腿被拂尘须一只一根地捆住了。

娃母亲和郎中亲戚上前把小孩摁住,用麻绳捆了,按道士吩咐,放进一空的大水缸里。

在等待娃父亲取黑狗的工夫,道士紧张地在水缸四周抹上了烧材火剩下的底灰,并用水浇湿粘牢,随后,在水缸上沿贴上了一圈共八张黄符。

在贴黄符之时,这娃却在水缸里边挣扎边冲着众人笑起来,表情怪诞。这妇人感到害怕,问道士:这样会不会出事啊。道士说,你要想救得家人,就莫要啰嗦。

道士边说,边麻利地在水缸前支起个祭台,上面插上香烛、幡旗、纸扎小人,这些伺弄妥当,娃父亲也抓着两条嗷嗷叫的小黑狗回来了。

一见到小黑狗,那娃在水缸里开始挣扎起来,眼神充满惶恐,水缸边的底灰也被摇的“噗嗤、噗嗤”掉落。

道士叫娃父亲去把小黑狗杀了,足足放了一脸盆血,黑乎乎冒着腥热气。

道士把这盆血全倒在了那娃坐的水缸里,然后喝了一声道:时辰已到,弟子童三炮叩首,学祖师行无极正道,路过仙人请高抬法手,助一臂之力!然后嘴中开始念起咒语来。

那娃听到童三炮开始念咒,在水缸里开始按捺不住,不断地挣扎滚动,弄得浑身是血。

童三炮念到急处,那娃头靠在缸沿上,伸出舌头呼呼喘气,仿佛就要虚脱过去。

童三炮抽出随生带的剑,画了个圆弧,跳将过去,在水缸边连敲三下,喊道:渴了你就喝,饱了你就走,莫缠生熟人,三更过小桥!

那娃一听,扑通一下头朝缸底,大口大口喝起狗血来,表情甚是狰狞恐怖,不一会儿,一脸盆的狗血被喝个精光。喝完后,歪躺在水缸里,像女子般“嘤嘤”地哭起来,边哭边夹杂着说:债没清,我不走,我不走!

哭了半响,那娃却张口哇哇吐起来,童三炮赶紧用一只汤碗去接,那娃吐出足足有一汤碗的黑乎乎的东西。吐完,头一歪昏了过去。

这时,童三炮额头已经是大汗淋漓,他把这汤碗东西放在祭台上,抹了抹香烛烧落的灰,撒在那汤碗上,神奇的是,那香灰刚刚撒在汤碗上片刻之后,那些黑乎乎的东西却神奇地变成了一碗清水。

童三炮用剑再划了半弧,指着大门说:出去吧!却见一股风从水缸那边吹来,原本关着的门吱呀一声不知被什么东西被撞开了。

童三炮跳将起来,迅速把门关上了。然后对这妇人说,这碗清水,到傍晚鸡鸭回笼时分,喂你家娃喝了,就没事了。

这妇人心疼地从水缸抱起昏倒过去的娃,解开了他身上的麻绳,边哭边对童三炮就要跪谢。

童三炮一把剑她拉起,说:待事情妥当再谢不迟。

然后指了指门口,说:那东西不甘心,还在外面等着咧。

六、回门债(二)

听到童三炮说那东西还在外面,几人瞬间紧张的不敢作声。

那娃的父亲想起自己几个小娃都因为这东西而丧命,此刻却仍阴魂不散躲在门外,气得一跺脚,从墙角拿出一把锄头,叫道:妈拉个巴子滴,太欺负人,老子跟你拼喽。说完一个箭步就要跨出门去。

童三炮一把拉住他说:莫要冲动,我会留在这里,你们呆在原地,不要动那碗水,傍晚时分娃把水喝了就没事。听了童三炮的话,大家这才稍微宽下心来。

一日无话,眼看就要到傍晚,家中日常外出游散的鸡鸭开始“格格个”地渐渐回到鸡笼。

众人开始慢慢放松下了心情,觉得这童三炮果然有点本事。就在此时,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那声音叫道:贾郎中,开门,开门。原来是有人在找娃的郎中亲戚。

童三炮刚想示意郎中不要开门,没想到大门却被一醉鬼一脚给踹开。

那醉鬼带着浑身酒气,晃晃悠悠进来道:天还没夜起来,关门做什么。然后又嬉笑地说:中午刘二狗讨媳妇,多......喝了几杯,高兴!我还乘乱摸了下新娘子屁股,啧啧......。

然后醉鬼又说:口渴了,讨......杯水喝。

刚说完这句话,也不等人阻止,瞧见祭台上那碗清水,也不待人答应,咕咚几口给喝了下去。

那碗水刚被喝完,门口突地一下吹来一股凉风,呼呼地直冲那小娃飘去。原本已昏迷的小娃此刻被凉风一吹,一个激灵,猛地跳将起来,一把过去将那醉汉扑倒在地,张口就朝那醉汉眼珠子咬去。

童三炮大叫一声“不好!”,冲过去左手一把拎起那小娃,口中念咒,右手在空中画了几笔,尔后在他胸口猛拍三掌,那小娃顿时又晕了过去。

那醉汉一不留神,被小娃扑弄了一下,甚觉得脸面无光。从地上爬起来,粹了一口痰,骂道:喝你口水,至于嘛,真是踩到了屎!说完歪歪斜斜地出门走了。

童三炮摇摇头,对夫妇俩说:因果报应,世事轮回本是普通道理,我本欲解救你们于苦海,可惜千算万算总不如天算,小道修行有限,无法逆势而为,就此罢了吧。说完喷出一口鲜血,拿起那把剑,也不要礼金,乘着暮色摇晃着远去了。

童三炮走后,那娃过了几天又开始说起胡话来,不出半个月,果然又同前两个小娃一样,一命呜呼了。

吴叔公听完妇人的述说,吩咐大熊扯下妇人的两根头发,同样放在一盆清水上,撒上点粉末,吴叔公盯着水看了半响,叹了口气说,这都是你们前世造的孽,现在人家来讨回门债了。

那妇人怔了一下,忙问,啥叫回门债啊?

吴叔公说,前世欠下冤孽,要你们今世偿还,这就叫回门债。

那妇人说,烦请大师帮忙看看我们前世到底作了啥孽。

吴叔公摇摇头说,从刚刚你的发丝断来,这冤孽可大了去。然后把前因后果缓缓道来。

原来这妇人丈夫前世是个潦倒的书生,家里穷得叮当响,每天抱几本破烂典籍在小桥边吟诵。

一日在小桥边看书时,遇上一猎人,那猎人腰间捆着一只受伤的野兔。

那书生看到野兔眼中饱含泪水,于心不忍,把全身的银钱都给了猎人,买下了这只兔子,抱回家给它养伤。

说也奇怪,自从兔子回家后,书生家里的米缸似乎怎么吃都吃不完,水缸里的水无需再挑,一直都保持在一个水平面上。

书生生活开始好转,也有了些余钱多买一些书,腹中笔墨也渐渐丰富,参加考试,果然中了个秀才。书生回到家正高兴,却看见家中兔子不见了,多出个女子,这女子却是个哑巴,但长相标致,勤快地为书生收拾着家。

书生大叹自此开始走上好运,于是把这女子留在家中,直到后来,娶了哑巴女作老婆。书生在哑巴女的伺候下,专心读书,竟考取了举人。

中榜之后,书生却被一知府之女看上,意欲招之为婿。那书生本是穷困惯了的人,富贵在前,岂有不心动之理?但此时哑女已怀有身孕,书生既想图那富贵,却也有点舍不得哑女。内心矛盾之余,只好找到一酒馆喝酒解愁。

未料当晚倾盆大雨,书生家中房子破烂,必然要漏水,当下务必尽早赶回去维修才能保证不塌。但那书生也算心硬,借着酒劲,咬了咬呀,硬是在酒馆坐到了天亮。

翌日,书生一回到家,发现家中房子已塌,哑女在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地下却流着一滩血,肚里小孩已然流产。

书生借题发挥,把哑女臭骂了一顿,然后把她赶走了。哑女在离开的途中碰到了那知府的家丁,家丁回去报告知府之女,这女子也算是心狠手辣,派人半途中截了哑女,绑到麻袋里放上石头,沉深潭了。

后来书生和知府之女结了婚,但没过两年,两人都暴病而死。

吴叔公告诉那妇人,这哑女不是别的,是那野兔咧。

那妇人说,前世已然短命,为何今世还要来捉弄我们。

吴叔公说:这野兔原本通灵,来世间报恩,你们前世作下这等孽事,让她受尽人间丢夫丧子亡命之苦,你们短命也是应当。她这口怨气还在,这是要一次次让你们承受失子之痛,还清这回门债。

那妇人“噗通”一下跪了下来,连连磕头,说请大师化去这段冤孽,自当感激不尽。吴叔公沉吟片刻,说,要化解也是可以,却要听我的去做。那妇人说:只要能让她安心离我们而去,我做什么都愿意。

吴叔公告诉她,到十五晚上跟你丈夫一块来,准备好五块灵牌,带好你三个儿子的骨灰,外加一口棺材。

那妇人答应后离去。

到得十五晚上,那夫妇俩果然带好东西来了。

吴叔公和大熊收拾好家伙什,顶着硕大的月亮,一行人往河边走去。走到河边,吴叔公吩咐大熊摆好祭台,插上香烛、幡旗,朝西北位摆好棺材。

大熊交待那夫妇俩,在三块灵牌上写上他们三个儿子的名字。那夫妇按吩咐写好了。

大熊说:在第四块灵牌上写上丈夫的名字。

夫妇俩一听,吓傻了,那妇人哭着说:大师,莫不是要我男人去死,这可不行啊!

吴叔公说:叫你写就写,死不了。

他们只好颤抖着手在第四块灵牌上写上“杨二狗”。

大熊骂道:你爷爷的,谁叫你写外号,写真名。

杨二狗哭丧着脸说:小爷,我打小就叫杨二狗,没第二个称呼。

吴叔公叫杨二狗老婆躲到后面樟树下去,并告诉她,等下无论发生什么,千万不可露面,否则就要前功尽弃。

那妇人点头答应,独自躲到樟树后面去了。

只见吴叔公拿出桃木剑,对着空中化了个符圈,口中念道:天师在上,弟子受人之托,化解一前世孽缘,过往仙人高抬贵手,助弟子一臂之力。

说完开始念起咒语来。吴叔公咒语越念越快,手中的剑也越舞越驳杂,直看得杨二狗目瞪口呆。

大熊也没闲着,画上一道“招魂符”,吐了口吐沫,“啪”一下贴在第五块灵牌上。

此时,吴叔公剑一停,突地剑尖往第五块灵牌一指,那道“招魂符”瞬间着起火来。

符火烧出一股黄烟,随着黄烟环绕,里面竟然恍恍惚惚出现一只兔子,那兔子通体雪白,唯独眼角却渗出丝丝鲜红色的血,衬托的整只兔子无比诡异、凄凉。

那兔子仿佛在黄烟里找不到出路,在里头左冲右撞,突然间好像看到了杨二狗,竟然嘴一咧,发出一声惨叫,冲杨二狗扑来。

杨二狗看得真切,吓得脚一软,瘫倒在地。但那黄烟依旧,那兔子却并未真的冲出。

吴叔公念道:大道真大道,归途千百亿,时时供君渡,何以怨留世。念完,又喝一声:显!

那黄烟瞬间散去,第五块灵牌一阵晃动,不知从什么地方“兹”地一下跳上来一只真正的白兔,迎着夜分,兀立在了祭台上,在月色的照耀下,更显全省雪白无暇,那兔子散发的气息,说不出的阴森、凄惨。

那白兔一个跳跃,张口叼住灵牌,转身欲走。

大熊手势极快,又拿出一道黄符,“啪”地一下贴在了白兔身上。

那白兔跳将起来,丢掉灵牌,扭头就要咬身上那张黄符,奈何总咬却咬不到,挣扎半响,那兔渐渐无甚力气,眼睛耷拉着趴在了祭台上,但却仍死死地瞅着瘫软在地的杨二狗。

吴叔公过去,在祭台周围用剑画了道符咒,然后坐在地下又念起咒来。

说也奇怪,那三块写着小孩名字的灵牌突然嘈杂起来,听得真切,原来是几个小孩的哭声,哭声很大,在夜空听起来格外凄凉。

杨二狗听到这哭声,虽然吓极,但眼睛却噗呲噗呲掉下泪来,边哭边说:我可怜的娃,我可怜的娃,你们莫要哭,爹爹这就来陪你们了。然后挣扎地站起来,眼神迷蒙地要去拿那三块灵牌。

吴叔公咒语停下,喝道:杨二狗,你家在哪里?

杨二狗一听,怔了一怔,眼神空洞地竟然自己往棺材里睡了下来。

这时,大熊把贴在兔子身上的符揭掉,那猫竟还乖乖地趴在祭台上,直到大熊拔了几根兔毛,那兔吃疼不过,才如梦方醒,惨叫一声跳走了。

大熊又拿出一张黄符,吐口唾沫,把兔毛粘在第五张灵牌上。然后捧起那三张小娃的灵牌,一起放在棺材里,那灵牌还兀自哭闹不休。

吴叔公对大熊说:把杨二狗从棺材里扶起来,将他贴身衣物脱了。

大熊按吩咐,把杨二狗脱得赤条条的,然后将他的衣物一起包住写着他名字的第四张灵牌。杨二狗仿佛木头般,任凭大熊摆布。

大熊将包着杨二狗衣服的第四块灵牌和三个小孩的骨灰一起放进了棺材里。

吴叔公木剑在空中再画了一个圈,喝道:走!

那小孩哭声一下就消失,似乎从未发生一样。棺材板也在吴叔公木剑的指挥下,合拢了起来。

杨二狗如梦放醒,*着身子,拉着吴叔公手说:我见到我那三小孩了,我坐在屋中央,边上坐着一个女子,她说她是我婆娘,还狠狠地咬了我一口,骂我怎么在外面厮混那么久才回家。然后,我那三个小孩给我们磕头,叫我们爹、娘,我是不是做梦啊。

吴叔公说,行了,总算化解了一段冤孽,你别管怎么回事,这棺材在三日内挑个好地方给葬了,过年过节记得多烧纸钱。

杨二狗连忙称谢,然后喊道:败家娘们,出来谢恩!

那婆娘扭扭捏捏地从樟树后出来,杨二狗一看,裤裆全是湿哒哒的,敢情吓得尿失禁了。

夫妻俩也不顾害臊,跪下来给吴叔公“砰砰”磕了若干响头。

打这过后,杨二狗日子越过越红火,成了县里数的上的富户,虽然没再生育,但却收养了不少孤儿。

吴叔公的大名开始在附近传播开来。

主事家的给王小牧讲完吴叔公的故事,王小牧心说:这本事,可跟我爷爷也相差无几了。

话说宋保长带着一行七八个壮汉,拿着锣鼓、镲上山了。王小牧和主事家都被留在了宋木匠家,当着后备接应。

这时,宋木匠儿媳妇出来招呼大家喝热水,走过王小牧面前,宋木匠儿媳妇却瞄了王小牧一眼。

王小牧心中一个激灵,恍若这个眼神在哪见过,但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再等得一盏茶功夫,宋保长头上扎着件湿漉漉的衣服,满身泥巴地回来了,带去的八个壮汉,这时却只回来五个,头上也都扎着湿衣服,浑身泥巴。

宋保长一进门就问:大龟毛三个人回来了吗?

众人说:你们去之后只见你们回来,出什么事了?

宋保长一拍大腿说:亲娘哎,这还真是“让小姨子怀孕,搞出大事了”,他们三个也失踪了。

七、道法初试

原来宋保长一行人打着马灯,摸黑上了猫子岭。大龟毛三个人在后面,两人扛着一面鼓,另一人打镲。

那猫子岭甚是高大,为典型的喀什特地貌,整座山全是石灰石组成,树木稀少,仅有些绿色植物也全是低矮的灌木,间或会有些高大的树,但都孤独矗立,没有成片,显得整座山了无生气,在夜深笼罩晚风吹佛下,愈发萧瑟阴冷。

众人在山上又喊又找半天,却哪里能寻见宋木匠家三个男人的踪影。大龟毛和另一个扛鼓的人说,扛鼓扛得实在是累了,想到角落里拉泡屎抽筒烟去。

宋保长说:就你俩小子屎尿多,快去快回。大龟毛和那扛鼓的获得允许,屁颠屁颠地跑到远处去解手,不多久,便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下。宋保长等人只好站在原地等着他们。

没想到这两人去拉屎,半天没见个回来的动静。宋保长就叫那拿镲的小伙子去找,那小伙子拿着镲找去了,不料,过了许久,这小伙子同样没回来。

宋保长有点急了,带着其余五个人朝着他们走丢的方向找去,走了一段路,大家闻到股臭味,打着马灯一照,旁边还确实有人拉了大便在那里,但人却不在。

再往前寻了一段,仍没见踪影,三个大活人凭空不见了。

于是众人沿着周围着急地找起来,这一找,不仅人没找到,反而把大家的心给弄慌了,都吵嚷着要回去。

宋保长无法,心想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别到时又走丢了几个,那就真的乖乖隆地东了,只得招呼大家先回去。

众人开始一窝蜂往回家的路上走,但奇怪的是,刚刚上山的道路,此刻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原来若隐若现的月光,现在也全被阴云全部遮盖,四周一片漆黑。众人走来走去,看到的全都是石头、灌木相杂的风貌,完全不寻不到一点方向。

宋保长作为带头的,也开始紧张起来。

这时有人说了句:莫不是遇到了“鬼打墙”啊,再这么胡走下去,大家非得困死在这猫子岭不可。

众人听这么一说,都害怕了,有胆小的甚至还哭起来。

要说这宋保长还真是有点脑子,此刻最怕的就是人心起乱,必须要稳定好大家的情绪。他大声骂道: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哭个劳什子!随后他想了一想,又问道:这里谁还是童子?

一位小伙子红着脸出来说:我算是。

宋保长一把拉过那扭扭捏捏的小伙子,说:亲娘哎,你还真是童子,可把大家给救了。随后赶忙叫大家把上衣脱了,一齐堆在地上,叫那小伙子撒尿在衣服上。

小伙子把憋了半天的尿朝衣服上撒了个干净。

宋保长叫大家把粘着童子尿的衣服包扎在头上,吩咐大家:回家的路就在前面,要命的就用起吃.奶的劲,啥都别想往前跑。说完这句话,宋保长带头撒腿就跑起来。大家也跟着宋保长,不管方向,只顾发了狠地往前面冲。

没想到,冲了不到一盏茶功夫,大家就找到原来的路,天上的月亮也应景的出来了。

众人这才稍稍心安,一路急奔着回来了。

大家听了,皆无可奈何,依现在的情况,谁也不敢上猫子岭了,但到底怎么办,总要有个说法,大家都把目光投给了宋保长。

宋保长皱了皱眉头,说:今晚已快三更了,莫要再去找,别到时又丢了人,我看,大家先睡一觉。明天还是要请个先生来看一下,可以不?说完他又强调道:大家都住西屋去,挨个坐着睡,好有个照应。

除此之外,好像别无他法,众人都同意了,都收拾好东西往西屋去睡了。

原本吵嚷的宋木匠家此刻开始安静了下来,只有宋木匠的婆娘在哇哇地哭,边哭边说:老天瞎了眼,菩萨你是屙屎不看地儿啊,拉到我们饭锅里来了啊......。

王小牧正好挨着宋保长睡,见他在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王小牧轻声问他:宋木匠这个儿媳是本地人吗?

宋保长说:外地人。

王小牧问:嫁到他们家多久了?

宋保长说:也就几个月吧。

王小牧张口还想问,宋保长却不耐烦了,说:你个怂娃子,毛都还没长全,人家刚没了老公,你打听人家作甚?!

王小牧哭笑不得,这宋保长把自己想成啥人了,看来这时只能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于是趴在宋保长耳边说:保长,我觉得宋木匠这大儿媳妇怪得很。

宋保长斜了王小牧一眼,问:怎么怪了?

王小牧解释道:一个外地人,嫁到这里才几个月,本地话怎可能讲这么地道?另外,我观察了一下,这女人的男人、公公、小叔子都丢了,却哭都不哭一声,你不觉得奇怪吗?

宋保长一听,差点呛了口烟,然后呆呆地坐在那里想了会儿,随后跟王小牧说:你讲得这些,跟丢人有劳什子关系,别他.妈扯犊子,睡觉!

王小牧见宋保长完全不信,只得跟宋保长讲:我倒略懂些方术,信得过我,让我今晚先试一试便知,不过需要你帮忙。

宋保长满脸狐疑地上下打量了王小牧一番,最后把烟筒往脚底板一磕,说:也罢,且信你一回,等下你叫我便是。说完双手往袖子里一拢,歪过头去,打起了呼噜。

王小牧这些半壶子酒的道术,全是看爷爷书学得,简单的符咒能画得几张,至于灵不灵光,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想到此,心中难免浮躁,一晚上没睡着。

待到四更过半,眼看月亮将要落下,鸡笼里的鸡也开始躁动。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心中默念:爷爷保佑,我本不愿意丢您的脸,但看今日情形只得硬着头皮上了,今后我一定努力学好您的本事。于是叫醒了宋保长,两人轻轻地出了西屋门。

来到堂屋正南方的位置,王小牧叫宋保长去外面捡根几根松枝,然后点燃插上,随身取了道黄符,照着爷爷“本术驱妖”里的画法,写上符咒,又叫宋保长去取了块斧头放在地下。

王小牧朝天拜了三拜,念道:弟子王小牧,受祖上遗训,学得祖师爷皮毛本事,原不该多事,辱没祖师爷名声,奈何乡亲受难,于心不忍,今借祖师爷威名以除祸害,望祖师爷成全。

随后,王小牧念起了爷爷书中的“显魂三十六咒”。

咒语刚念完,却是见了成效,只见几股松香化着一团黑烟,向里屋飘去。王小牧心中欣喜,大叫妙极妙极。于是迅速拿起黄符,吩咐宋保长捡起地上的斧头,随着那团黑烟进了里屋。

宋保长跟在王小牧后面,边跑边说:亲娘哎,这怂娃还真会弄法咧。

黑烟一飘进里屋,却并未作停留,径直往楼上飘去。

那个年代,农村人盖房,外墙都用粘土拌砂石夯实墙,一般都盖两层,下层居住,上层由于采光问题,用来储藏粮食杂物较多,当然有时也会住人。上下两层用木板隔开,木板中间开个方孔,供梯子上下。

这黑烟正是沿着那供楼梯上下的方孔径直往上钻去。

宋保长此时则完全信了王小牧,问:要跟上去么?王小牧说:上。两人爬着梯子往楼上去了。

楼上异常黑暗,但两人依稀看着那股黑烟七拐八拐地往最里间的房间去了,王小牧手心不由冒出了丝丝细汗,把那黄符捏紧了一分。

两人到得里间之前,那黑烟却开始聚在门口不走了。王小牧心中默念了几句:爷爷保佑啊。然后将门一把踹开,门“嘭”地一下打开了,里面却没有人,只闻到一股怪臭迎面扑来,令人欲呕。

王小牧这才发现,宋木匠家儿媳妇身上的怪味和这股臭味一模一样。转身一看宋保长,他正拧着眉头,抱着肚子满脸痛苦地蹲在地上狂吐。

王小牧迅速把黄符往房间一丢,口中念起了“破煞八式”。原本安静的里屋,此刻突然翻江倒海地闹腾起来,恶臭也越来越让人不堪忍受。

破煞八式刚念完,在一大一小两只老鼠头带领下,成千上万只老鼠从里面蜂拥而出,但这些老鼠都绕开了王小牧和宋保长,径直往门外奔跑。

宋保长看到此场景,惊得傻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王小牧着急地喊道:快用斧头砍那两只头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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