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也不似以往那般追着她,只自己慢慢进屋,问紫鹃:“下午的燕窝可用了没?”
紫鹃笑道:“用了一整碗呢,这会儿又不饿了,拿了饭来,也不肯用。”
宝钗眼光一扫,果然见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几样份例菜。因园子离得远,从大厨房拿的东西,送进来已经凉了,贾母心疼孙女儿们,便单独又开了个小厨房,宝钗唯恐黛玉用的不好,日日都让莺儿去厨房点菜,自己只按日子吃分例,今日恐怕因她与黛玉拌了嘴,莺儿随她出去,换了紫鹃带小丫头去拿饭,厨房里的人不知莺儿素日拿的是黛玉的菜,倒给了寻常的菜色。
宝钗见了这菜色,先已经微微心软,正要再温言劝慰几句,又有些拉不下脸,紫鹃察言观色,先笑道:“宝姑娘也还未用饭吧?要不要先在这吃点?”
宝钗看一眼黛玉,道:“也好。”慢慢坐下,紫鹃替她摆好碗筷,盛了小半碗饭。紫鹃又去劝黛玉道:“姑娘好赖用一些吧,不然晚上胃气上来,又不舒服。”
黛玉道:“我怕我多吃了一口饭,某人又要说我是她养着的,到时候又是不许做这,又是不许做那的,我倒不如不吃呢。”
宝钗把筷子一放,道:“从前我就同你说了,睡眠有时,饮食有节,方是长久养生之道,便是要看书,也只在白日,晚上不要看晚了,你偏不听,似你这么个看书的法子,以为你的身子经得起多久?”
黛玉也恼道:“我不过晚上起夜,见到边上有本书,随手翻了翻,你就念叨得和什么似的,难道我跟了你,连书也不能看了么!”
宝钗道:“你从丑正起夜,一直看到了寅时,这叫随手翻翻么?你要看书,白日里看多久我都不管,只晚上不许!”
黛玉道:“白日里同你在一处,夜里也同你在一处,哪有那么多闲功夫!”因薛蟠回京,往南边的商路倒是没再开了,宝钗也将手头上的事交了不少出去,只因薛蟠还要读书下场,所以有些事还依旧叫宝钗管着,里里外外的,都由青雀来回传话,黛玉自觉要与宝钗分忧,事事参赞,两人又要筹划贾府之事,前后奔波,白日里闲暇甚少。
宝钗怕黛玉身子弱,按时来看她吃饭睡觉,严管着她不许多劳累,连弈子这等费心思的耍物,都不许黛玉多碰。
黛玉初时甜蜜,日子久了,便渐渐不耐,偷偷摸摸地看些书,做些针线,宝钗每每见了,过不一刻就要劝她休息,晚上又总劝她惜福养生,迫她早睡,黛玉苦不堪言,昨晚上偷偷披着衣服起来,偷看了半夜的书,起初宝钗只觉身边冷清,唤了几次,黛玉只是满口应着,宝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个时辰,便不大管,后来渐觉时间过得久了,再叫黛玉,黛玉看书入神,又只是推诿,待宝钗怒而起身的时候,黛玉已经坐在那头,脸都冻白了——她两个睡一处的时候动静大,怕丫鬟们听见,把守夜的都赶到外面去,因此丫鬟们竟未察觉。
宝钗当场就沉了脸,一把抢过黛玉手中的书,催她快去睡,黛玉本来还心虚,及见宝钗如此粗暴,也来了脾气,两个吵了几句,宝钗千不该万不该,丢出一句以后不叫人替她买书的话,黛玉气得跺脚,一发狠就说自己也有体己,不靠着宝钗那点子红利,宝钗万事皆可让,唯独于黛玉身子上的事不可让,一见她犟,也甩了脸子,早上起来就吩咐丫鬟们,以后不许替黛玉进出带东西,莺儿、青雀几个见宝钗大早起来就气得脸色发白,早都屏息凝神,唯唯喏喏而已。独紫鹃先劝了宝钗几句,等她出去,又进来劝黛玉,黛玉自己也后悔了,只不肯认错,白日里一本书颠来倒去的拿了几遍,一页未看,倒是宝钗回来的时候拿在手里装个样子,心思也只在宝钗身上,一听宝钗进来问自己饮食,便又是欣喜又是可气——欣喜者,宝钗毕竟还是关心自己,这样吵闹以后,回来头一件事还只是问燕窝用了未;可恨者,自然就是恨她管东管西,比个老妈子还要啰嗦,自己一旦许诺,倒好像卖给她了一般,行动不得自由。两者相较,倒是可恨可气要占了上风,且又怨她不解自己之心——若当真要黛玉自己选,她倒觉人生大可不必要什么长命百岁,自自在在地看书、有好友二三、再有宝钗陪伴便已足够,经商与参和贾府的事,那都是为着长相厮守,且也是为的园子里的姐妹们,倒不必说,至于保养事宜,黛玉一则自觉此生并无宝玉之事拖累,二则近年来颇觉身子好转,因此这件事不但不放在心上,反而还嫌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