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一笑,道:“有二老爷相助,这事一定能成,我这里先代我家主子谢过二老爷了。”
贾政微微点头,平儿见话已说完,便自告辞,她来时所乘一辆青布马车一直在门口候着,林之孝送她出门,平儿不慌不忙地与一路上遇见的旧相识们见过,至门口含笑登车,进到车里,却立刻变成一副愁容,从怀里取出一根五凤朝阳的金簪,拿在手中反复看了几眼,眼泪簌簌而下,又赶紧忍住,挑起帘子向外一看,见离贾家已经远了,方向车门一倾身问道:“王五,牢里头怎样?”
那赶车的身子向后一斜,靠着车门轻声道:“贾府二太太和薛家太太都送了许多东西进去,且大理寺又是那样所在,应当吃不了大苦头。”
平儿点头道:“几处官府都打点了么?”
王五道:“刑部的付侍郎不肯收钱,其余倒都收了。”
平儿道:“姑娘的事还要靠他,你再去打听打听,一定要知道他的喜好。”
王五点点头,迟疑一下,还是道:“平姑娘,咱们的钱…不多了。”王家的案子牵扯太大,打点所需花销不菲,便是平儿坐拥凤姐的泰半私房,也经不住这样花费。
平儿蹙眉道:“还有多少钱?”才问出口,心里已经默默算出一个数目,又道:“把城东的宅子也卖了罢。你去取五千银子,分别存到几家钱庄里,把银票给我。付侍郎那里你打听了他的喜好,先不要忙着送礼,我来筹划。另外再备出银子打点大理寺,我想…设法见她一面,不,还是先不要见了,留着钱预备以后花罢。”
王五一一应下,继续驾车向城外赶去,平儿在车里又叹了一声,伸手揉了揉眼睛,因暂时放下一段心事,心中稍微懈怠了些,竟就靠着车壁沉沉睡去。
凤姐在狱中又熬了许多天,那典狱早将王府诸人身份一一打探清楚,因王子腾夫人、王仁之妻等几个都是有丈夫、有品级的诰命,罪名未定,难免高看一眼,如凤姐这等被休还家、没有靠山,且还背负许多罪状的人,则怠慢得很,又不喜凤姐的刚强性子,竟格外作践得她连奴婢且不如了。
凤姐起先还盼着有人前来相救,咬牙隐忍,谁知日复一日的,境况只见凄凉,不见半点好转,那心里渐渐就生出些许怨恨来——她头一个恨的却还不是家里那些亲戚,而是平儿,盖因贾家、薛家之流,虽未必能帮上许多忙,至少还肯替她们在牢里打点,王夫人甚至还买通狱卒,派周瑞家的进来与她们见过一面,然而平儿占了偌大家私,手下得用的掌柜、仆从也不少,却至今无一言一物递进,难免令凤姐心寒。再想起从前两人情好之时,平儿的种种忠心体贴,对比今日,越发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怨恨之外,又生出几分自怨自艾,且心内也渐渐知道此次家中的事无法善了,慢慢地绝了出去的指望。
谁知那一日正在心里痛骂平儿,忽然听见平素得东西最多的一个牢头奔进来,悄悄向王子腾夫人那边说了些什么,那里顿时一片哭声,凤姐隐约觉得不妙,隔着栅栏扬声道:“母亲,发生什么事了?”
王子腾夫人哭得声嘶力竭,许久才道:“你父亲…去了。”
凤姐只觉如有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怔在当地,半晌之后,才猛然叫出一声“父亲”,泪如泉涌,一半是因父女天性,一半却是因为彻底失去靠山,心内惶恐。
一时监牢中哭声一片,王家众人皆知前途不妙,个个惊慌失措,只有凤姐哭了一会便冷静下来,重新盘算自己的前程——她身处监牢,并不知王仁早将所有事情都推到她头上,只当父亲既死,皇上顾忌名声,未必追究家人,于悲痛中又渐渐松了一口气,谁知等了许久,等来的却是王仁等几位兄弟贬职为民,子孙永不录用,自己被流放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