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海神庙应该建在海边上才对,路虎拉着我们,却一路朝山脚下开过去。进入一条很阔气的环山公路,又开了不到五公里,就看见山与山之间拱出一块平地,平地上盖着一座大庙。四周都是黝黑起伏的山体,庙里却是灯火通明。王大磊说不细看还以为是夜总会呢,被开车的大汉瞪了一眼,警告他不要乱说话。王大磊做了个投降的手势,问他现在庙里还有什么人?大汉不情不愿地回答说司仪全死了,就只剩一个常在,负责看守庙产。
车到门前停下,开车的大汉递给我们一人一把狼牙手电,说他就不进去了,等明天早上再来接我们。王大磊仰头看着庙门,自嘲似地说,也可能你明天早上是来给我们收尸的。大汉脸色一变,再也待不住,一踩油门呼啸着走了。我问王大磊是不是先找那个常在,王大磊摇头说不着急,看看这儿的情况再说。他环视四周,啧啧称奇道,好久没见过这种四屏之势了。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给我哥拨过去。我听见他在电话里又说了一遍四屏之势,问我哥怎么看。然后就都是我哥在说,我听不见说的什么,只听见王大磊一直嗯嗯啊啊地答应。完了他把手机递给我,说我哥有事跟我说。
我接过来喂了一声,那头我哥的声音传过来,让我留心庙墙的东南角,整个地势里只有那有一处生门,碰上应付不了的情况,就往那块去躲。我答应了一声,问他什么叫四屏之势。我哥说这属于风水困局当中的一种,让我看看,围绕着海神庙的四面山是不是都一样高,就像是四扇屏风。我看了一下果然如此,我哥又说,这种构成就像是天然的牢笼,把中间的地形围困了起来。而且无论太阳的朝向在哪儿,中间这一块都是见不到阳光的。这种地方适合做养尸地,他估摸着那庙里供奉,有可能是一只成了精的尸怪。我哥现在还没法判断为什么当地人尊其为神,叫我们凡事小心,真不行的话他就赶过来。我说你伤没好呢别来了,记得按时到医院去打针换药。我哥嗯了一声,最后说了一遍小心,就挂断了电话。
我把手机还给王大磊,他正伸着胳膊,去够庙门上挂着的灯笼。够了几次都没够着,干脆捡了根棍子,把灯笼一棍子捣了下来。我问他这是干嘛,他笑了一声,说入庙拜神,先打声招呼。这叫挑灯眼,告诉这庙里的东西,在大爷面前别他妈轻举妄动。我哦了一声,说你这不是威胁人家吗?王大磊摇头说这不叫威胁,阴阳乾坤自有秩序,死人本就低活人一等。他一边说一边拾级而上,到达第四个台阶的时候,原地跳了一下。他让我也学他的样子做,然后双手扣住门环,推开了面前那扇朱漆大门。
进门后一片灯火通明,拿王大磊的话说,弄得跟夜总会似得。第一重院子里什么都没看见,我跟着王大磊往里走,过中门进第二重院子。来的时候远看海神庙是座三进院,到了第二重,空间明显扩大了许多,地势却陡然沉了下去,院子正中,矗立着一座大殿。有石板路直通殿门,路旁遍植松树柏树。我停下脚多看了两眼,再回过神来,王大磊已经先进殿去了。殿内就只看见两尊大鼎,足有一人多高,看不出里头装的什么。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东西,我嘀咕着说这儿怎么连供桌和神台都没有。王大磊正仰头看那两尊大鼎,抽空回了我一句,说可能海老爷不需要那些东西。他又说想爬到鼎上去看看,叫我从下面托着他,把他往上送。王大磊个头不算小,我费了老大的劲,才勉强把他举起来。他攀着鼎口看了一眼,随后把狼牙手电也打开,探进去照了照。我问他看见了什么,王大磊回答说,这底下怎么好像是一条通道。黑得很,看不清通到哪。说着又再把身子往鼎里面送,我让他小心着点,别被海老爷叼了去。这话才刚说出口,就听见王大磊哎呀一声,整个人往上一蹿,嗖地一下消失在了鼎口。
我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王大磊消失的那一下,像是被人给拽进去的。我急着喊王大磊你怎么了?没听见他的回应,只听见鼎里面,发出一连串金属摩擦的声音。我又想爬上去看个究竟,跳起来好几次,好不容易挂住了鼎口,正要努力往上爬,突然感觉肩膀被什么东西按住了。我抬头去看,两眼忽的一黑,整个人瞬间被提到了半空中。我心里喊了一声坏了,刚抓走王大磊的东西,又回来抓我来了。我估摸着它会把我往鼎里扔,慌忙之中先抱住了脑袋。可事情却跟我想的不一样,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它突然把我掉了个个,大头朝下,猛地抛向地面。
这其中的落差有个两三米,亏得我事先抱住了头,摔得不算特别重。但即便如此也还是晕了好一会儿,鼻子里热乎乎的,估计是流血了。我想要爬起来,手脚动了一下,把我拎起来的那股劲,陡然又出现在我右大腿上。我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和刚才一样,嚯的一下腾起到半空中。这他妈比坐过山车刺激太多了,我看着自己两脚倒立在上头,第二次以倒栽葱的形式扎向地面。我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那东西压根就不是想抓我,而是想像宰鱼一样,把我摔死在地上。想到这刚好头着地,耳朵里嗡地一声,意识一下子清空了。但是我知道我还没死,所以,它还会接着扔我。第三次起来高度好像特别高,我模模糊糊地,看见大殿横梁上站了一排人,身上穿的什么看不清楚,头上戴一顶老高老高的高帽子,帽尖几乎捅到了屋顶上。我没法判断那些都是什么人,头朝下倒吊着,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冲。再这么来几下我肯定得死,赶紧就把眼睛闭上,怕待会摔死了,眼珠子蹦出来。又一想我他妈死都死了,眼珠子蹦不蹦出来,又有什么关系……
我越想越绝望,第三次被提到半空中之后,却迟迟都没往地上落。我趁这个机会朝四周看,突然看见那口吞了王大磊的鼎里,冒出一股一股的黄烟。然后王大磊就从黄烟里爬了出来,跳下大鼎,飞快地朝我跑过来。我看着他脱下外套铺在地上,伸出两手虚空地画了个圈。那个圈画完以后什么事都没发生,我还在上头吊着,满嘴都是倒流回去的鼻血。我心说这他妈的什么招怎么不管用啊,想喊王大磊,一张嘴血就往外冒。估计是血滴在地上被王大磊看见了,他脸色变了一变,从口袋里掏出一节蜡烛。我之所以以为那是蜡烛是因为它是红的,看上去也就指头粗细。没想到王大磊却从上面揪出一段引线来,用打火机点着,抡圆了膀子冲着我扔过来。紧接着就听见嘭地一声,那节“蜡烛”在我眼前炸开了花。我整个人都懵了,身子一轻,从上头掉了下来。王大磊接了我一下,被我连带着压倒在地。我是被他推着才从地上爬起来的,王大磊收了地上的衣服,二话不说一把包住了我的头。他把我扛起来就开始跑,感觉先跨过了殿门,然后跑过了我们进殿走的那条石板路。
最后停在第一重院子里,王大磊喘的不像话,先把我放下来。他撩开衣服看了看我的脑袋,又问我能不能听见、能不能看见。我没回话,他就自言自语说,坏了坏了摔傻了。我说你他妈才摔傻了,头疼的站不起来,只想往下蹲。王大磊拉着我说这不安全,连拖带拽地,把我引到东南墙根底下。还用衣服包着我的头,把我摁在地上,说就在这等到天亮。他竟然还从裤裆里掏出一小瓶药油,说要给我抹头上。我说你怎么把东西藏那地方,不放心地推开他的手,说我没事不用了。王大磊拿眼瞪我,说这可是他祖传的药,上辈传下来的规矩,药要贴身养,离身就没用了。这玩意轻易我不给人用,也就是你们林家的,一个一个都不叫人省心。
听他的意思这药我哥也用过,被他逼着抹了两滴,感觉脑袋好像真就不疼了。我觉得挺神奇,问王大磊这药什么做的。王大磊换了个位置站,眼睛死盯着第二重院子。我也顺着看过去,只见那条石板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排人影子。面貌和形态都很模糊,唯独头上戴着顶高帽子,叫人看的清清楚楚的。我告诉王大磊刚才也看见过,就在大殿房梁上站着这么一排。我问他这是什么,王大磊说是阴差。它们是来拘魂的,亡魂困在这庙里走不了,它们也就跟着走不了。我马上就想到死在这儿的那几个司仪,又问王大磊,那鼎里面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