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那人说话的语气觉得有点耳熟,再一听明白了,他这是在威胁我哥呢。我哥身上自带的属性,走哪儿被人威胁到哪儿。那人说完这句大概已经觉得足够了,站在他自个的屋门前,像是在等我哥掉头回去躲他屋里。我哥却偏没回去,走在前面,趟着血水往我们来的方向走。我赶紧跟上去,听那人在身后嚷嚷: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现在不进屋,往后要还想进我这屋,给我磕头我都不干!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嚷嚷完,自顾自地转回屋里,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虽然我也奇怪我哥为什么不肯进那屋里躲躲,不过既然是他做的决定,那上刀山下油锅我都跟着他去。
我和我哥一路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突然打右边传来嘎吱一声轻响。我下意识地一扭头,一眼就看见刚才堵在巷尾的二层小楼,竟又离奇地出现在了我们右手边上。那楼有大门有阳台,在枉死城里独独就这么一座。我不可能看错,只是它一栋死的建筑,怎么一会儿工夫就换了个位置?我伸手拽了拽我哥的胳膊,我哥其实也早发现了,停下脚步往那楼的阳台上看。刚才一直劝我们进屋躲躲的人果然就在阳台上站着,伸出上半身向下喊:“我说,你不为你自己,也为你那个小兄弟想想不是。你现在连姑获鸟都对付不了,要是碰上了判官,你……”他的话没说完,突然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一下把上半身缩了回去。
我正莫名其妙的时候,感觉我哥轻轻地搭住了我的手腕。他拉了拉我,示意我往前看。我于是把视线挪向前方,只见离我们不到二百米远的地方,站着个高大的人影。那人看不清楚面目,头上套了个麻袋,麻袋上还插着七支小黄旗。那不正是我们还没进巷子之前,曾经企图攻击过我们的家伙!怎么它也跑这来了,它这么堵着路,是想把我和我哥困在这儿?我正要问我哥该怎么办,突然看见那人肩膀上,伸出来一条细细的小胳膊。那条胳膊搭着那人的脖子,看样子像是有个小孩,趴在那人的背上。事情越发的诡异,形势也变得莫名的难辨。我大气都不敢出,只等我哥想出什么应对的策略来。等了一会儿,没等来我哥开口。我们右边那栋楼的大门,却忽的打开了一条缝。楼里那人伸出手来一晃一晃的,说你们到底进不进来?怎么你们的行踪已经让傀儡知道了吗,那完了,一定有个判官就在这附近!
那人说的判官应该是个厉害角色,我哥听了,明显已经不如刚才那么镇定。他看了一眼堵在巷子里的套头怪人,又看了一眼近在身旁的门缝。终于一叹气一咬牙,拽着我躲进了门里。门缝在我们身后合拢,门里的景象,我一下没看得太清。只是觉得有一层灰迎面扑了上来,鼻子里一呛,差点咳嗽出来。我揉了揉鼻子再去看房里的摆设,好家伙,这他妈简直就是个废品回收站啊!屋里从进门的地方开始就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废木材,看着像是家具的零部件,但又没有个家具样。房主人就在那堆破烂中间站着,显得非常热情。他忙不迭地招呼我和我哥往屋里走,边走还边说:“你们甭客气啊,随便坐啊!”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才意识到这屋里压根没有能坐的地方,赶紧去抽了两块屁股大小的木板,给我和我哥一人一块充当板凳。
我看我哥没坐,我也就一起站着。房主人一个人在那嘿嘿嘿的笑,说:“我就说嘛,你们就该进来躲躲。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枉死城!除了我这儿,你们哪儿还有可以歇脚的地方?”他好像还有什么话没说出来,别扭了一阵,终于问我能不能回避一下?他说是有话要跟我哥商量,有我在这儿,不是那么方便。我心说你凭什么让我回避,闭着嘴瞧向我哥。那人看着我的表情又是一笑,问我说:“怎么着,你还不敢说话啊?在我这屋里有话你大可以随便说,屋外边那些个规矩,管不到这里面来。”他虽然这么说了,但到底能不能开口,我还是得听我哥的。我回头看我哥,我哥也点了点头,证明那人说的话不假。我这才张开嘴说道:“你有什么事要跟我哥商量?我在这儿你一样可以说,你就当我不存在不就得了呗。”
那人嚯了一声,说这哪能当你不存在啊!你这么一条活蹦乱跳的生魂在这儿,有些话,真不方便当你面说。他说到这顿了一下,突然回过味来,问我刚才叫我哥什么?你是他弟弟?这怎么可能呢,你们俩的命格明明就一模一样!他还想再往下说,被我哥叫停了。这回轮到我哥让我回避,说他在这儿,出不了什么事。那人在旁边一个劲地点头,又给我指了条向上的路,说是他上面还有个间,比这下面要干净利索点。他让我上去待会儿,真想睡的话,睡一会儿也行。那人既然已经跟我哥达成一致了,我再赖着也没多大意思。我只好拖着脚步往上走,一步一回头到了楼上。到楼上一看我当时就傻眼了,说好的比楼下干净利索,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楼上可以说比楼下还乱,杂七杂八的碎木料,堆了有半人多高。我还想到阳台上去看看,跨了跨腿,发现地下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最后我只好拾掇了一块空地出来,自顾自地坐下,等着他们楼下把话说完。楼下说的什么我一句都没听见,心里面着急,但也没别的法子。过了不知道是十几还是二十几分钟,我哥居然也踩着那堆破烂上来了。他在我跟前坐下,说外面天快亮了,看来得在这儿再等一个白天。我托着下巴看着我哥,问他为什么之前死活不肯进这屋?后来真进来了,怎么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我哥随手捡了块木头椽子,立起来搁在地上。就在我专心盯着那块木头椽子看的时候我哥说,这栋楼其实是一栋鬼楼。刚才招呼我们进来的那个人,不是普通的亡灵,而是这栋楼的神魂。他在这枉死城里待了多久谁都说不清楚,只知道这栋楼自打出现在这儿,就从来不受枉死城的轨则约束。它甚至能够自由移动,经常出现在它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我听了说:“那不是挺好吗?这栋楼就像是枉死城里的一座避风港,外边那些遇上麻烦的亡灵,不是都能到这儿躲上一躲?”我哥却认认真真地摇了摇头,说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么单纯。这栋楼里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些敢进来躲上一躲的亡灵,多数都再没有从这儿出去过。我啊了一声,往我哥跟前挪了挪,说那咱们现在的处境,到底是危险还是不危险?你都把我给弄糊涂了,既然进来了不容易再出去,那我们当时就不应该进来啊!我哥刚立起来的木头椽子被我给碰倒了,他拿手去扶它,说事到如今,他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刚才如果不是在外边碰上了判官派出来的傀儡,说什么他都不会带我进来。
“判官”这词我前后听了不下三四遍,好奇地问我哥,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哥答说判官就是枉死城里的执法者,数量不多,最多的时候他也只见过三个。但判官手底下有为数众多的傀儡,遍布于枉死城里的每一个角落。那个脑袋上套个麻袋还插着小旗的就是傀儡当中的一种。傀儡发现了逃逸的亡灵,会立即着手进行消灭。如果它们消灭不成,判官便会亲自出马。我和我哥第一次碰上傀儡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办法吓跑了对方。这要再有第二次,有百分之二百的几率会把傀儡背后的判官引出来。所以权衡利弊之后,我哥还是选择了暂时躲进鬼楼里。至于接下来的事,我们只有看情况见招拆招的份。
话说到这儿,我终于逮着机会问我哥,刚才在楼下跟那人商量什么呢?怎么还搞得神神秘秘的,一个字都不让我听见?我头上还贴着那张黄纸,视线被分成左右两半。我看我哥静静地沉下了眼,说那人告诉他,就我哥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在枉死城里进出两次。所以他断言,我哥这回是无论如何出不去了。他问我哥,愿不愿意留在他楼里,替他做事。如果我哥愿意,那人也愿意帮忙把我送出去。我是万万没想到他们谈的竟然会是这个,更没想到,我哥会把原话统统告诉我。我小心翼翼地问我哥:“你不是答应他了吧?”我哥回答道:“还没到非答应他不可的时候,如果到最后我真的没法离开,林柒你记得,你活着就等于我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