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歪着脑袋,恋恋不舍地看着墙根的那柄扫帚,像是看老情人似的,陆息彻哼了一声,残忍地打断了他和扫帚的深情注视,陈伯唉声叹气地又回过身,逃也似地走了。
乌川县县衙不大,三堂前是二堂,二堂过宅门便是各房办公的大堂。
陆息彻走在干干净净的廊道上,感觉自己似被鬼附了身,瞧院子哪里都不好,就连门上的秦叔宝、尉迟恭二门神像都没有原先看着那般威风了,满堂竟然没一处可以入得眼的,正当他郁闷之际,忽然,一声中期十足、哭丧似的嘶嚎从大堂方向传了过来。
他跨过门槛,眉头一皱:难道有人上门报案?
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一般来说,哭成这样的人大多会选择击鼓鸣冤,巴不得县令赶紧升堂才好。在这西南蛮夷聚居之地,当地蛮人们时常不按常理出牌,听说隔壁县县衙门口的大鼓都被敲坏好几架。
更何况,在击鼓鸣冤前还有申明亭,哭都在外头哭完了,都进大堂了,哪还有力气再哭。
“大人,您回来了。”李主簿刚好站在门口,听见县令大人的脚步声,回身恭恭敬敬地打招呼,等一抬头,他又惊讶地道,“咦,大人您的脸怎么红了?”
陆息彻楞了一下,抬手摸了一下脸,问道:“很红吗?”
李主簿傻了眼,觉得今天的大人格外地……不对劲。
“大人是病了吗?”
陆息彻侧过身,将眼睛移到别处去,故意引开话题:“最近有可以招到新人?”
县衙人手严重不足,只有管理文书的李主簿年纪最轻,尚且能干些活,像掌管东库房的刘县丞,因年纪太大,每上几日班便要再请休几日,西库房的典吏倒是能来当值,可惜手下各房只有主事的经承,如今还缺几位副手,因此,他们乌川县衙门要做什么事,总感觉施展不开拳脚。
陆息彻不是没有想过办法,怪只怪当地人才太稀缺,连个秀才都难找,更何谈可当官的进士,像那等讽刺县衙超编“今六部之散吏,每署至数千人;州县白役,大邑千余人,小邑数百人”一类的句子,从未在西南各县出现过。
除去两大库房,县衙人手唯一充足之处,唯有三班了。皂班、壮班、快班有一半是当地蛮人,他们对这等不用写字可以抓人的事最感兴趣,从来不担心无人肯干,并且,当地的居民也不似中原百姓那般歧视三班的衙役。当然,其中最为关键的原因是,当地的土著们脾气暴躁,动不动喜欢抄家伙动手,一言不合便能打起来,里长拉都拉不住,更有甚者,还有里长领着人打群架,衙役们总是事后调解,因此,百姓对这群担负着保卫世界和平使命的衙役们,大体上还是颇为尊重的。
“嗯,刘县丞又回去了?”陆息彻往里头瞧了瞧,发现刘县丞又不在,难怪报案的人都吵上门来了,李主簿也不管管。
“啊嗷嗷嗷——哎哟!”
那恼人的叫声又开始出现,陆息彻感觉自己耳朵好像被针刺了一下,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之所以来到东库房,是来探究这声音的源头。陆息彻神色一变,面露不满道:“何人在里面……”
他话还没说完,便觉得这声音甚为熟悉,李主薄尴尬地笑道:“回大人,是赵师爷,他在里头擦药呢。”
“赵师爷怎的了?”陆息彻心中讶异,他们早上才好好地回来,他只是回去沐浴一段时间,赵剑人能出什么事?
李主薄咳了一声,小声道:“听说赵师爷惹恼了卫大公子,被大公子教训了一顿。咳,大人,是赵师爷不长眼,嘴上总是没把门,和卫大公子无干。”
李主薄心想,听说大人对卫家姑娘十分看重,卫家姑娘还没嫁进来,大人便已在外安排好了宽敞的宅院,赵剑人真是自己倒霉,大人还没和卫家姑娘成亲,他便先触怒了大人的大舅哥……看这回大人怎么修理他。
陆息彻见李主薄嘴角死死地往下抿着,可见是一直忍着没笑出来,这份忍耐的功力,也算是足够厉害了。
“我进去瞧瞧他。”
此时,赵剑人正躺在床板上,发出一阵阵杀猪似的嚎叫,陆息彻的小厮墨砚正往他腰上涂膏药。赵剑人背上光滑一片,没有青肿的痕迹,也没瞧见哪里被打了。
见陆息彻进门来,赵剑人差点从床上摔下来,他扯住他的袖子,拉长了脸哭道:“大人,您要为我做主啊!卫大公子打我,呜呜呜!”
“卫大公子有说打你作甚?”卫新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打人。
“卫、卫大公子说,”赵剑人仰头打了一个嗝,“说我欺负卫姑娘,大人您评评理,我何时欺负过卫姑娘了?我连和她说话,都、都没超过三句!”
听完赵剑人的话,陆息彻第一反应是:赵剑人欺负自家媳妇儿。
赵剑人还欲再告状,谁料他一抬头,突然对上一双幽暗冷酷的双眼,他被吓得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辩解道:“大人,大人,我不是那个意思,嫂夫人……”
陆息彻脸色慢慢恢复,也对,赵剑人何时和卫鱼有过交集?
自己最近是怎么了,只要一想到那个女人,他的脑子便开始发懵了。
“哼,你不提此事还好。本大人记得甚是清楚,你那时和她说的话,已经超过三句了。”陆息彻神色冷峻,故作平静地道,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赵剑人这次帮他挡了一劫,卫鱼的告状,怕是冲着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