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非晚只觉得身上发寒。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她当然不能表现出这种嫌弃。“泰王。”她点头致意。他们现今是姻亲带来的平辈关系,行礼不用,意思到了就好。“怎么不见泰王妃?”
萧旸抓住了这个难得的近距离交流机会,正在暗自窃喜。然而元非晚一句“泰王妃”,瞬时就把他的各种美好想象打得七零八落。“她……”
他正想找个什么理由推搪过去,花凌容竟自己走过来了。“我在这儿呢,阿晚。”她笑道,唇边弧度非常标准,正符合现在的情形。“还是你记着我。哪里像五郎,”她含嗔带怨地盯了萧旸一眼,“一见到别人就把我给忘了。”
那神情,那动作,活脱脱一个恩爱小两口的典范。要不是元非晚问心无愧,这阵仗真是像极了正室当场抓包出轨的丈夫和小三……
这都什么鬼?!
元非晚不禁为自己的这种联想恶寒了一把,然后果断甩开——
果然不能和这两人混在一起,太特么恶心自己了!他们自己难道不觉得吗?
“原来是我不小心,”元非晚也笑起来,“咱们坐得这么近,还不是一出声就听见?”
“说的就是呢。”花凌容继续笑吟吟,“说起来,你嫁进德王府后,我还是第一次和你说话呢……”她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元非晚,继而露出了带着些暧|昧的笑容:“是我的错觉么?我总觉得,你比之前更漂亮了啊!”
对这种称赞,元非晚自然要客气一下。“姐姐又取笑我。”
“哪里的话?”花凌容正色道,“我这可说的都是大实话——说真的,老七对你很好罢?瞧你这春风得意的小模样儿,说不是都没人信呢!”她复又笑起来,抬眼看向萧旸:“五郎,你说我说的对不?”
两个女人说起话后就找不到任何插嘴机会的萧旸实在憋得慌。他看出花凌容是故意来打岔的,然而他还必须顺着那种打岔说下去,因为他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表达出自己对七弟媳的爱意。
“大概是吧,”他勉强道,不怎么想正面承认,“我很久没见德王妃了,说不好。”
花凌容捂嘴笑起来。“瞧,阿晚,我早和你说了,该到我们泰王府上来拜访一二呀!不然,你长得再漂亮,也是要被人忘记的!”
要是能忘记就最好了……元非晚心想,对自己莫名卷入对方夫妻之间的暗潮汹涌感到万分无奈。求求你俩了好吧,我真的对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没兴趣啊!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意味着元非晚没法对付萧旸了。“之前不是不方便吗?”她粲然一笑,“七郎也一直说,想找个机会拜访他五哥呢!不如这样,等这一阵子忙过,七郎和我必定去五哥和姐姐府上拜访,如何?”
“那可真是好极了!”花凌容立刻应道,笑意挡都挡不住,“五郎和我一定扫榻相迎!”
可萧旸十分不感冒。
元非晚来,他自然是欢迎的;但带上萧欥?得了吧,他又不是闲的没事干,准备跟萧欥大眼瞪小眼、然后让自己心塞得不行……那不是自找虐吗?
问题在于,形势所逼,他不愿意也得愿意。“……嗯。”
这种干巴巴的回答实在很影响谈话气氛,然而皇帝和皇后终于登上了楼。大家都不用浪费脑细胞找话撑场面,无疑等于变相被解救,元非晚不出声地大松了口气。
时辰已到,蹴鞠比赛马上开始。
蹴鞠是从西域传入大盛的活动。按正常情况推理,吐蕃确实占有优势。然而,就和风靡盛朝的胡服一样,蹴鞠同样风靡盛朝。另外,大盛出战的四个人,除去卢阳明,都和胡人打过至少五年的交道——
胡人打球讲究快,他们更快;
胡人在球场上横冲直撞,他们跑起马来更像失控的火车;
胡人球风很脏,说不定就一球棍抽到对手小腿或者马蹄上。然而不幸的是,大盛这边的人各个更不吃素——
在对方球棍冷不防飞过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先下手为强了。若对手靠近,什么话都不说,直接一球棍抽下去:抽到人算人,抽到马算马,反正抽不到自己人身上就可以了……
什么,为什么打你们?你们靠太近了,我们正当防卫啊!
什么,你们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啊,我们也不是故意的!
什么,卢阳明他用力过了?哦,那是因为他还没从昨天被吐蕃人围攻的阴影里走出来呢!
论起流|氓逻辑,还真没人能比得过一群和各国流|氓都打过交道的萧欥。他平时不爱说话,且总是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在解释自己意图的时候,这幅神情再配着义正言辞的发言,无辜得很,简直就像吐蕃欺负他们、而不是他们已经用预先防备把吐蕃打得嗷嗷叫了。
“老夫之前从不知道,德王殿下的话还不少。”魏群玉道。事实上,他不得不拼命忍住,才没当场笑出声音来。
侯玄表和他一样强忍着笑意。照萧欥这种强|盗逻辑,怪不得在战场上百战百胜了!特么地把人一顿痛打,道理还全在他那边啊!不赢才有鬼!
就连最会说场面话的皇帝,这时候都觉得,儿子给自己出了个大难题。
虽然他内心觉得,把敌国揍得青青紫紫、还一脸我什么也没做的模样,真是太……流|氓了!当然,也太好了!
可是,面子上要怎么糊弄啊?“这真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吗?和现实差距太大,说出来耻度有点太高啊!
皇帝如此想着,便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布德贡赞和阿诗那社尔。前者功力显然不够,脸色这时候已经青了;而相对更会隐藏自己的阿诗那社尔,唇边的笑容就像是石雕一样僵硬——
要是吐蕃这么容易气死,就不好玩了!得嘞,等他们彻底赢了,朕再费神想个结束语吧!
场地不算太大,所以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萧旸为首的大盛队伍就势如破竹地拿下了第一场胜利,速度快得简直让人看不清。然后是第二场、第三场……
“不愧是我大盛最好的蹴鞠队伍!”
“就是!继续上啊!”
“注意睦邻友好,别赢得太夸张了啊!”
前面两种看法还没什么,充其量就是为自己这边加油;最后那一句,说不得是煽风点火、火上浇油、冷嘲热讽了——
都输得一塌糊涂了还睦邻友好?睦邻友好个鬼啊!
虽然面上还能过得去,但若是可以,阿诗那社尔头顶早就气得冒烟。
萧欥太狠了……比他想象得还狠,以至于他们的人根本没有发挥空间!但最大的问题还在于,同样是耍流|氓,萧欥的实力高出他们太多:这才是他们输掉的根本原因!
吐蕃看着各种憋气,但大盛这边的人看得各种解气。别的不说,萧欥这种打法真是和上次惠安大师截然相反——
惠安大师打平了,也赢了面子,但有些憋屈;萧欥没把面子放在眼里,却让他们从身到心都舒爽了!
这样才对嘛!大盛固然是礼仪之邦;但对给脸不要脸的人,干什么还给他们留着脸?啪啪啪打爽了才是正经解气!
“咳……”比赛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结束后,皇帝还在犯愁自己要说什么。“你们打得很好。”他对下头大盛队伍中的四人肯定地点头。
再转向鼻青脸肿的吐蕃四人组……
皇帝陛下表示,他真是动用了他这辈子最大的自制力,才没在这种重大场合上露出不合时宜的表情,比如忍俊不禁啥的。
“你们的表现也很好,不过马上击球难免磕碰,”他最终只能这么道,“朕已经给你们叫了最好的太医。”
扑哧!
皇帝这一记补刀可谓神准,后面终于有大臣克制不住,笑出了声。
阿诗那社尔就在这种隐约的笑声背景中咬牙道:“敢问德王殿下,您这是什么打法?”
哦,想兴师问罪吗?
“倒也不是多特殊的。”萧欥回答,脸不变色心不跳。“因为知道要和吐蕃最强的蹴鞠队伍比赛,我们之前特地为此制定了新的策略。”
这话翻译一下,便是:我知道你们不怀好意;为了避免我们受伤,就只能先干掉你们了!
阿诗那社尔十分想吐血。然而黑吃黑比不过人家,他只得打落牙齿活血吞。正面对战赢不了,他难道不会从别的地方给自己找场子回来吗?
“陛下,时辰还早,微臣还有一言。”阿诗那社尔好容易平复完心情,转而向皇帝进言。
皇帝只在他面上扫了一眼,就知道吐蕃的事情还没完。“何事?说罢。”
“德王殿下蹴鞠技艺如此精湛,我等心服口服。”阿诗那社尔道,语气里有些遮掩不住的咬牙切齿。“但如此一盘,实在不够。不若咱们换个法子,再比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