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珠抱着琴谱轻声说:“敢问殿下,殿下今日一早推迟行程留了下来,目的为何?”
李承煜一愣,本来想拿小王子来推脱,但对上她投向自己的两道眸光,心口一热,话就脱口而出了:“菩氏,孤是为你而留!孤若要将你带回京都,你可愿意?”
菩珠点头,又摇头。
李承煜不解。
菩珠缓缓道:“妾自知蒲柳,有幸在此遇殿下,得殿下青眼,是三生有幸。日后也不敢肖想别的,能给殿下添香磨墨侍奉在旁,便是莫大福分。只是如今,殿下却不可将我带回京都,不但不可,便是殿下自己,也万万不可为我而随意更改行程推迟归京。”
李承煜神色依然困惑,迟疑了下,道:“莫非你是担心你的家事?你放心,父皇当年登基大赦天下,你已无罪,有孤护着,必能保你周全。”
菩珠摇头:“殿下你错了!我所担忧的,不是我的周全,何况,有太子殿下您保护我,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担忧的,是太子殿下您。”
李承煜更加不解:“此话何意?”
“殿下,陛下此次派您来河西,目的为何?”
她的这个问题,李承煜心里自然清楚。
他去年就行了弱冠礼,然而,他和他那个八年前自裁死去的梁太子伯父不同,作为成年太子,他之前的几次差事,也是运气不好的缘故,办的不是很完美,大臣们私下有所议论,这令皇帝很是不快,这次派他来河西行这趟差事,目的就是让他增加历练,积累威望。
所以临行前,他的太傅太常令郭朗再三叮嘱,要他这次一定要把差事办好,万万不可再出任何岔子。李承煜来了后,不敢懈怠,凡事亲力亲为,赢得一片赞誉。他料消息此刻应当已经传至京都。
但这种事,哪怕心里很喜欢面前的这个女子,无交心之情,他自然不会轻易说出来的。
“你此言,到底何意?”
非但如此,李承煜在心里也感到了一丝被冒犯的不快。若不是实在喜欢这个女子,恐怕当场就要变色了。
菩珠道:“殿下,您这趟河西之行,用贤善政,美誉远播。然而,我虽只是一个边鄙之地长大的无知妇人,亦知贤能遭嫉的道理。您若是被人知道在奉陛下之命代为抚边之时留情妇人,为区区一妇人而推迟归京,且那妇人出自不赦罪臣之家,流言起,这将会对殿下何等的不利?陛下和群臣如何看待殿下?良田败于邪径,黄金铄于众口,此为大忌。我死活无干,我只担心因为我而连累了殿下,令殿下此次的抚边之功荡然无存。”
她说着,作势就要朝着李承煜下跪。
李承煜如同醍醐灌顶,猛地清醒了过来,回味她方才说的这一番话,一时后背竟冷汗都冒了出来,回过神来,见她就要朝自己下跪,急忙一个箭步上去将她双臂托住了。
菩珠其实也不喜欢跪拜别人,趁机也就直起了身,抬眼,正对上李承煜一双紧紧凝视着自己的眼睛,便又垂下了眼眸。
这一刻,李承煜的心情几分后怕,几分感慨,低声道:“是我一时糊涂了,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你说得很对!万一被有心之人知道了,加以矫传,对我极是不利!幸好才一夜而已,今日他们也没走成。谒者尚在驿置,我这就去告诉他,替我重新安排!他们何时走,我便与他们同行!我先去了!”
他放开菩珠,转身匆匆而去。
菩珠目送李承煜的背影,见他走到门口了,突然又停步,转头望了自己一眼,随即快步走了回来,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手,神色显得十分激动。
“菩氏,我没有看错你,你果然一心为我,也不枉我对你一见倾心。你放心,你且在此处再安心住些时日,我会叮嘱杨洪夫妇好生照顾你,待我回京后,我想办法,迟早会把你接过去的!”
他看了眼身后,压低声音:“待我日后登基,我亦会想办法为你祖父洗脱罪名。我定不会负你!”
太子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入自己的眼底,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转身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菩珠看着李承煜消失在门口,凝神沉思了片刻,又想起怀卫。趁李玄度不在,叫侍女先代自己去探望他。侍女回来后,仿佛有话又不敢说,菩珠问她,她才吞吞吐吐地说,小王子在那边正闹呢,饿得要哭,更伤心的是,昨晚带回去的花糕也不见了,好似是被秦王殿下给丢掉的。
侍女说完,小心地看了她一眼。
菩珠神色淡淡,心里的那种隐忧,却愈发浓重了。
倘若说,昨日自己留给李承煜的,还只是一个流于表层的惊艳印象的话,那么今日,经过方才那一番话,李承煜必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了。
计划虽然并非总是如同自己预先设想的那般推进,但只要冷静以对,随机应变,看起来,结果往往比自己起先设想的还要完美。
除了一个人。
菩珠一想到李玄度,就感到担心。
这辈子,有些关键的事情,虽然她提前知道,但与此同时,她也渐渐发现,有很多事情,或许因为她的干预,已经变得和前世完全不同了。
就比如,她和李玄度的关系。
她担心他会成为自己前行路上的一个障碍。等他们回京后,到了关键时刻,万一他在爱护孙辈的姜氏面前进言,对自己不利,那么一切都必将落空。
这太可怕了。
菩珠无法想象,这辈子倘若她做不成李承煜的太子妃,她还能干什么。
难道重生一世,就这样老死河西?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们还没走,这或许就是个她的机会。
她得好好想一想,必须抓住机会,要在李玄度回京都之前,将这种可能性给掐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