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他不远的溪面之下,无声无息,泛出一道水泡,水下似有大鱼逆流而上,渐渐靠近他的身后,待距离数尺之时,刹那,伴着“哗啦”一声破开水花的巨响,水下跃出一个蒙面人影,一道寒光,朝正仰面取凉的李玄度的后心直取而去。
月光之下,寒光若电,凛凛生寒。
竟是一柄用来杀人的利剑。
李玄度睁眸,猛地转身。
剑尖犹如一条吐着幽信的毒蛇,灵巧至极,立刻改取他咽喉部位。
李玄度才转身,剑已到,距离他咽喉不过数寸的距离。
他身着道衣,全身上下,无半寸可御之铁,便在剑尖将要划过他咽喉时,抬手生生捏住了剑尖,发力猛然一拗,伴着一道铮鸣之音,剑竟被他生生从中拗断,断为两截。
对方似是意外,断剑去势一顿。
便在这一息之间,李玄度倒转了手中捏着的剑头。对方反应亦极迅速,立刻闪身躲避。虽避开了致命的部位,但还是迟了一步。
噗的一声,剑头犹如匕首,深深插入一侧胸肩之中。
那人身体微微晃了一晃。
血汩汩而下,从李玄度那拗断了剑的手心里滴落,亦从这蒙面人的身体里流下。很快将水面染红一片。
事发实在突然,结束又在几息之间。
随着秦王的近侍方才立在岸边,一边发出厉哨招呼伙伴,一边下水疾奔而来。
蒙面人迅速退开,纵身上了溪岸,虽受伤不轻,竟也奔走无碍,转眼奔入近旁山林,身影消失在了夜色笼罩的林影里。
叶霄很快赶到,命沈乔张霆二人带侍卫入林追凶,自己护秦王回殿。
李玄度依然立在水中,转头望着刺客逃离的方向,似凝神在思虑着什么。
叶霄不敢惊扰他,但火杖的光照出他受伤的手。那只手垂在身侧,血不停地沿着指往下流,染红大片的道袍衣角。
他忍不住出声:“殿下,你的手!”
李玄度这才仿佛回过神,转头涉水上岸,回到他所居的玉清殿。
他手心伤得不轻,割伤很深,隐隐见骨,血肉模糊。
皮外伤叶霄并不陌生,犹如半个军医。清创后取针线缝合,上伤药止血,最后以布裹伤。
地上血迹斑斑。李玄度未发一声,处置完伤,换了衣裳,脸色依然有点苍白,身子歪靠在云床上,双目微阖,睫毛低垂,人一动不动,似睡了过去。
沈乔张霆回来,向李玄度请罪,道刺客极是狡猾,入林后便不出林,始终在林里打转,几次要被追踪而上,又叫他逃脱,最后无影无踪,他们只能先回来复命。
叶霄愤怒,想起来更是后怕。
“到底何人所为?此刻即便逃脱,应也逃得不远,是否要我命京兆府即刻封山搜人?”
李玄度依然闭目,只道:“不必了。”
叶霄心有不甘,但秦王如此开口了,又见他脸色不好,怕他还未从方才处置手伤的剧痛中缓回来,只能压下怒气听令。
李玄度叫众人散去各自歇息,自己在云床上继续靠了片刻,脑海里浮现出方才那刺客袭向自己的一幕。
虽短短一个照面,对面亦蒙了面巾,但那种似曾相识之感,令他过后立刻便想起年初在河西福禄驿置落脚的那个深夜。
他缓缓睁眸,就着灯火举起伤手盯着看,目光幽晦,半晌才放下手,闭目翻了个身,卷衣朝里,睡了下去。
次日是大婚的日子。
菩珠昨晚睡得很好,并无任何待嫁前夜的紧张之感。
或者说,在她那日迫于情势,做了新的决定之后,等待婚期的这段时间里,她天天都睡得很好。
既然定好目标,往后也有了明确的行事方向,那就没什么可忧虑了,随机应变,尽力而为。
她在婢女的服侍下,玉体裸|裎,浸入浓郁的香汤中沐浴,又花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梳好头,高髻宛如惊鸿展翅若飞,最后在贴身的素纱单衣之外,穿上层层繁复的大婚礼服。
黄昏日暮,迎娶吉时将到,郭家的前庭隐隐传来鼓吹振作的喜庆之声。
她站在窗前的一片夕影里,让美婢捧着大镜,她对镜,最后整理着鬓发。
花影朦胧,淡霞色的绛红帐前,镜中玉人身着亲王王妃的花钗翟衣,瑜玉双佩,抬手时,衣袖亦不胜肌滑,倏然垂落,堆积肘弯,露出一段雪白玉腕,那腕上套着两只金镯,随了她不经意的抚鬓,发着烁烁的耀目明光。
皇室派来的迎亲万福女长辈是宗室亲王端王王妃,父母健在,儿女双全,此刻亦是一身礼衣钿钗,笑吟吟地来唤,道吉时已到,秦王执雁,亲自来迎亲了。
菩珠手一顿,忽然竟似略略紧张,最后看了一眼镜中自己,转头应声,微微低头,让宫中来的两个老傅姆为自己覆上一张青底绣金线并蒂莲纹的面帕,随即被牵出内室,朝外而去。
出门之时,天色已暗。郭府门外的街道上,来自宫中的卫尉和王府的侍卫早已各自列队,警跸杂人。
婚礼照着礼制步步而行,完成了在郭家的步骤后,立在东室等待的菩珠被傅姆和司妇引出,登上婚车。
马车前行,她在车中坐了片刻,忍不住好奇,偷偷扯开面帕,手指勾起一点帷幕,朝外看了出去。
道旁火杖通明,迎亲队伍前后延展,迤逦而行,到处都是人马。她一眼就见自己婚车的前方,李玄度骑在一匹以宝鞍和金络辔头装饰的骏马上,不急不缓地朝前而行。
他一改平日的随散模样,身穿绛红礼服,背影挺拔。菩珠偷眼看了片刻,坐了回去,在心里默默又过了一遍今夜该如何应对。
洞房花烛,必顺利无碍。
她暗暗呼出一口气,之前的那点小小紧张,便也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