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烁踩灭了烟头,对她说:“走吧,送你回家。”
余田田跟在他身后,看见他高而清瘦的背影,无端想起了他送她回家的某个夜里。当她从单元门里往外看时,只看见他形单影只地坐在车里抬头向远方看的样子。
繁星满天,树荫下人影成双。
但只有他。
只有他孤零零地待在那里,好像融不进这片夜色温柔。
她忽然间忍不住小跑两步,与他并肩而行。
地上忽然多出来她的影子。
她低头看,看见了身侧那只垂在白大褂旁边的手,修长干净,手指纤长。
忽然忍不住想要握一握。
她动了动手指,却最终也不敢有所动作。
她只能笨拙地从背包里掏出了她那毛茸茸的小熊手套,塞进了那只手里,说:“天台冷,你站了那么久,把这个戴上吧。”
陈烁沉默地抬起手臂,把那两只小小的手套凑到眼前看了看,又拎起其中一只与自己的右手比对了一下。
手套小得离谱,而他的手指超出手套长度的三分之一。
余田田羞红了脸,赶紧尴尬地伸手想要拿回来。
陈烁却将那双手套忽的放进了白大褂的口袋里。
余田田:“?”
他淡定地说:“送出手的礼物,断然没有重新拿回去的道理。”
“可你又用不着……”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用不着?”
他一耍无赖,余田田就忍不住呛声:“那你说你用它来干什么?”
“睹物思人。”
四个字,他说得铿锵有力,理直气壮。
余田田呆住。
一秒,两秒,电梯里忽然安静下来。
直到陈烁忽然间伸手戳了戳余田田的脑门儿,“笨蛋,逗逗你也不行,看你这表情活像吞了屎似的。”
余田田终于回过神来,愤怒地超他后脑勺重重地砸了一下,“神经病!”
电梯门开了,她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陈烁在后面大喊:“喂,余田田!你跑什么跑啊?还坐不坐顺风车啦?”
余田田一边跑一边恶狠狠地骂:“坐坐坐,坐你个鬼啊!混账东西!无脑患者……”
骂着骂着,她忽然又泄气了。
回想起刚才那个瞬间,当他说出睹物思人的时候,她的心跳忽然间停滞了片刻,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听到他说是逗她的时候,一颗心又忽然间沉入谷底。
她悲伤地捂着心脏。
完了完了,她这是怎么了……
陈烁眼睁睁地看着余田田跑掉以后,这才记起自己的白大褂还没换,还得重回二楼换衣服。
他踏回外科人去楼空的走廊,头顶的白炽灯一盏一盏应声而亮。
这里冷冷清清的,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
他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已经熄灭很久的那盏手术指示灯,沉默了很久。
当年母亲去世以后,不到半年时间,父亲就另娶新欢。
于是陈烁终于隐隐约约从他们前几年里的不断争吵中拼凑出了事情的轮廓。
父亲出轨在前,母亲去世在后。
他记起了母亲在手术台上时,他是如何守在那盏红灯外面苦苦煎熬的。
坐在长椅上等待的那一刻,明白母亲有可能会从此离开他的那一刻,他真的无比后悔。
后悔这几年来厌倦了貌合神离的父母,所以屡屡离家出走。
后悔母亲想要与他谈心时,他总是极端不配合,以不耐烦的态度打断她的唠叨。
后悔没能拦住母亲,没能拦住追出门去的陈熹。
那一年,十七岁的少年一脸惶恐地坐在手术室外,不断祈祷老天能够仁慈一些,放过他最亲最爱的人。
然而生老病死真的是人之常情。
谁也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他一个人等来了最沉重的打击。
而那一天,直到母亲停止呼吸那一刻,父亲也仍然因为堵车而没能赶到医院。
外科的走廊上,陈烁慢慢地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
他走进办公室,换好大衣,低头时看见了白大褂上那只鼓鼓囊囊的口袋,两只小熊安然地坐在其中,傻乎乎地对他笑着。
他将它们拿了出来,紧紧地拽在了手心。
那个无忧无虑的傻女人。
他的呼吸有些沉重。
也只有想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傻女人,他才觉得自己也跟着无忧无虑起来,终于再也没有那么多的烦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