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贾家空荡荡可以跑老鼠的银库里,挖地洞挖得灰头土脸,满头大汗的落春无语了。不说金山银山,至少也该有个金箱银箱吧?东西呢?看着偌大的空旷的在里面说话都能听见回音的银库,落春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凤姐不答应她置办祭田的计划了,不说其中要花费的心力,单说银钱都不知道从哪里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因为银库一事,落春这几日一直提不起兴致来,无精打采的。她屋里的人看在眼里不由得担心起来,只是不知道缘故,所以无法可劝,因此总是鼓动落春到其他人处走动,借着姊妹之间的笑闹分分她的心。落春不爱动弹,但是却不过关嬷嬷、品绣和纱织们的劝说,最终带着几样精巧细点去贾敏处探病。
问候了贾敏几句,叙过寒温,落春就被贾敏打发和黛玉去暖阁另坐去了。落春和黛玉分宾主隔着小炕桌在炕上坐下,立夏端来刚刚沏好的茶过来,知夏则在炕桌上摆上配茶的细点,一碟是厨下送来的刚出锅热腾腾的小包子,另外两碟是仿内制的金丝酥和千层酥,还有一碟是新制的松子糖。
黛玉指着那碟包子笑道:“这是正宗的淮扬口味的五丁包子,看似简单,却是最讲究不过。首先包子的面皮要洁白胜雪,吃起来则软中带韧,食不粘牙。所谓的‘五丁’则是从其‘三丁’的基础上发展而来。三丁又称三鲜,即鸡、肉、笋;鸡丁选用隔年母鸡,既肥且嫩;肉丁选用五花肋条,膘头适中;笋丁根据季节选用鲜笋。三鲜一体,津津有味,清晨果腹,至午不饥。以这三丁作馅,鲜、香、脆、嫩俱备,肥而不腻。传说本朝太宗皇帝南巡驾临淮扬的时候,要求早点‘滋养而不过补,美味而不过鲜,油香而不过腻,松脆而不过硬,细嫩而不过软。’本地厨师别出心裁,在三丁的基础上又加上两味:青虾和海参,从而变成了‘五丁包子’。这可是我们家厨子的拿手手艺,快趁热尝尝。”
落春依言尝了一口点心,果然鲜美无比,五丁中的五味合掺,则补、鲜、香、脆、嫩皆备,满口鲜香。看落春吃得香甜,黛玉又道:“吃这包子配这‘魁龙珠’茶才更是令人叫绝。这种茶乃是选用浙江龙井、安徽魁针、江苏珠兰等名茶搭配窨制而成,取魁针之色,球兰之香,龙井之味,头道茶,珠兰香扑鼻;二道茶,龙井味正浓;三道茶,魁针色不减,色香味俱佳,乃是淮扬‘春来茶社’的秘制。你倒是有点口福,现在喝的这是父亲派人新送来的,早前我们上京带的那点早已经喝完。”
落春听了黛玉的话喝茶配点心,只觉得满口生香,唇齿留芳,对黛玉的推荐忙不迭的表示感谢,笑道:“嗯,如此说来,倒是我偏了林姐姐家的好东西了。”一语未了,外面传来脚步声,“这几天天气突然变得很冷,妹妹可还习惯?”说着掀帘而入,正是宝玉。
黛玉见是宝玉,一边让座,一边面带微笑的说道:“还行,多谢宝哥哥惦念。”落春见宝玉缩着肩,笼着双手,把手放到嘴边不住的呵气模样,很是奇怪的说道:“看宝二哥你这副冻得哆哆嗦嗦的模样,外面有那样冷吗?就这副模样,还来动问林姐姐,真不知道你和林姐姐到底哪一个才是在南边长大的?你这身上不是穿着大衣服呢嘛,就算没穿大毛的,难道袭人没给你带手炉?”边说,边将自己的手炉递给宝玉。
宝玉接过来,笑着说道:“其实没那样冷,只是有点冻手!袭人原本是想给我带手炉来着,我想着从老太太那到这边总共也没几步路,嫌麻烦,就没带。”目光落在桌上的茶点上,笑道:“你们倒是会乐,闻着香气,我这食欲倒上来了。”转身正想吩咐一旁侍立的丫头拿碗碟筷箸过来,紫鹃已经把东西都拿了过来,放到他跟前。
看着宝玉在那里大吃大喝,落春忍不住笑道:“宝二哥慢着点,小心别噎着。看你这副样子,若是老太太和太太看到了,还以为服侍你的人几天没给你吃东西呢。我说,宝二哥你也差不多点,这桌上的点心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还有我和林姐姐两个呢……”不等落春把话说完,站在下面的黛玉奶娘王嬷嬷笑道:“没事的,宝二爷尽管放心用,难得对了宝二爷的胃口,这么点子东西算什么,不够的话厨下还有呢。”落春在旁凉凉的补了一句,“我可不是怕宝二哥你吃,是担心你吃多了积了食,回头肚子痛,被老太太和二婶怪到我和林姐姐身上,届时除了我俩,只怕这屋子里的人都有不是,说不定还要怪到姑妈的身上。”一句话堵得下面伺候的人说不上话来。
被落春取笑奚落宝玉也不生气,只是嘻嘻的笑着,不过在听了落春后面的话之后不由得放慢了筷子。知夏又送来消食的陈皮酸梅茶来,宝玉痛喝了两盏,这才罢了。三人坐在炕上慢慢的闲谈起来。落春又坐了一会儿,见时辰不早了,就起身告辞,正要往外走的时候被黛玉叫住,知夏捧着一只洒金妆彩手箱过来。
黛玉指着手箱说道:“家里来人,带了一些南面的物件过来,也没什么新奇的东西,只是到底和北面的风格不一样,看个新鲜吧。这些是准备分送到你屋里的,既然你过来了,干脆就直接带回去,也省的我这边的人再跑腿了。”
在落春身后的品绣在落春道完谢后,走上前从知夏手中接过手箱。一旁的宝玉不让落春走,起哄非要见识一下黛玉送她手箱里的东西,无奈之下,落春只好将箱子打开给他看。里面左不过一些荷包、丝络、胭脂和花样子等物。唯一特殊的是有一套刺绣专用的套针,装在一个牛皮鞣制的皮套里,如果落春猜的没错的话,这东西应该是特意给她准备的礼物。
落春正拿着一叠透着香味的花笺欣赏,眼角的余光看到宝玉手里拿着一个白瓷盒,正把里面香甜红艳的胭脂往嘴里送去。她手疾眼快的拍上宝玉的手背,“啪”的一声打落宝玉快要放到嘴边的手,挑眉质问道:“宝二哥,你这吃胭脂的毛病多早晚能改?”见宝玉垂眸不语,她没好气的斜睨了她一眼,说道:“你要是不愿意改也没关系,你喜欢吃,哪怕把它当饭一样,一日三餐混个饱,只要离了我的眼前你就是吃下个大天来,都无所谓,但是在我眼前,不行。我可不想回头被二叔知道,闹起来,我跟着垫背去。”说完,劈手夺过宝玉手里的胭脂盒,丢到手箱里,和黛玉打过招呼就带着品绣离开了。
至晚间到贾母处吃晚饭的时候,落春发现黛玉和宝玉之间气氛怪异,宝玉一直在找话题和黛玉搭话,但是黛玉却神色淡淡的,十句话里回不了一句,也没个笑脸。想来在她走后,这两位不知道因为什么,拌起了嘴,斗起气来。不过府里的人都知道,纵是在人前,这两人一贯是这般吵吵合合的,因此对于此情此景,贾母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随他们两小自去闹去,并不作真。
王夫人看不得自家儿子在黛玉面前如此低声下气,被“作践”,于是就把他叫到了自己的身边。只是宝玉的心全都在黛玉的身上,口里虽应着她的话,但是眼睛却恋恋的望着黛玉,如此分心之下,在和王夫人的对答上不免上句不接下句,驴唇不对马嘴。王夫人哪里看不出宝玉是在敷衍自己,他的心神根本不在这边,顺着宝玉的视线看去,落到黛玉的身上目光忍不住带了一股恨意。
落春看到了王夫人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恨意,目光落在正在和凤姐、探春及贾母说什么,没有丝毫察觉的黛玉身上,心中幽幽一叹。这世间,没有一个母亲愿意看到自家儿子被人勾了魂,对其言听计从,不过一个“外人”,却远比她这个母亲在他的心里更重。不说王夫人和贾敏的旧日恩怨,也不谈黛玉和宝钗两人的家世、身子康健与否和品貌,单在这一点上,黛玉就输给了宝钗。对于已经失去贾珠,只剩下宝玉一子,将其视为后半生依靠的王夫人来说,她怎么会允许她的儿媳在儿子心目的地位在其之上,如果是那样,那么该把她这个母亲放在哪里?
不过说也奇怪,明明不关黛玉的事,其实是宝玉不争气,王夫人要恨,要怪,对象也该是宝玉才是,但是她却不会去怪自己的儿子,反而把责任都推到了黛玉的身上,或许这就是人性的矛盾之处吧。落春的目光再一次的落到宝玉的身上,看着他对着黛玉俯就讨好,渐渐的将黛玉哄转,心里也不由得感叹宝玉的“没架子”。坐在上首的贾母笑呵呵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凤姐在一旁插科打诨,笑闹不已,王夫人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看向黛玉的目光却越来越冷。落春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实在是有趣,让人兴味盎然。
却说次日落春吃过早饭来贾母处问安,没见到凤姐和宝玉的身影,觉得有些奇怪。凤姐和宝玉算是贾母身边的“哼哈”二将,一般情况下,早晨总有一个是必在贾母身边的,如今两人都不在,可是有什么事体?询问之下,才知道凤姐今日去了东府串门,宝玉听了之后,想起在那边府里秦可卿房里午睡的时候做的“春/梦”来,闹着要跟了去,所以两人在落春没过来之前坐车去了东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