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贾琏还没有到家,落春跟邢夫人一起吃午饭,邢夫人用筷子点着桌上的一道酥炸麻雀不无感慨的叹道:“到底让元丫头一朝飞上枝头,从麻雀熬成了凤凰。”跟着满脸喜意的说道:“原来府里整日嚷嚷着元丫头和老国公一日的生日,有大福气,结果你二婶就存了心思,和老太太商量着把元丫头送进了宫。这么些年下来元丫头一直都是个女官,虽然老太太和你二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她们心里应该都对元丫头不抱什么希望了。没想到元丫头到底是有那么一点后福,临到了快要出宫的年纪却爆出个大惊喜,成了娘娘,我们家也成了皇亲国戚了。”
落春想了一下,纳闷的问道:“我听赖大禀告老太太时说宫里的夏太监传话大姐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面这个是女官的职位,后面这个才是正经的妃嫔名号,这个主次到底是怎么分的?好像在前面的女官的职位才是主要的,嫔妃的封号反而落后一等,这是什么意思,有这样的封法吗?而且正如母亲你所说,大姐姐进宫多年都没好消息,老太太和二婶都快对她没指望了。三年一选,五年一挑,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漂亮的女孩,大姐姐都多大年纪了,都要到出宫的年纪的她哪来的资本和那些年轻鲜嫩的女孩争呀,她怎么就突然成了娘娘了呢?”
虽然二十多岁在现代来说还年轻,但是在这个十五六岁就出嫁做母亲的这个年代,那已经是老的不能再老的姑娘了。元春生得漂亮不漂亮,落春说不好,因为在她记事之前,元春已经入宫了。元春或许生得不错,但是绝对没有到艳冠群芳,出类拔萃的地步,不然,作为女史的她见到皇上的机会还是很多的,若是真是美得一眼就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她也不会蹉跎到今时今日。
还有,虽然宫里向外通消息不便,但是贾家在宫里还是有点门路的,所以偶尔还是能收到元春从里面传出的消息。元春自从进宫,就如同小透明一般存在,事先没有任何征兆,就忽然成了娘娘,对贾家的人来说,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虽然让人欢喜不已,但是还有惊吓好不好。落春可没忘记贾政生日那日,六宫都太监夏守忠来降旨时,唬得贾赦贾政等一干人心惊肉跳的,在贾政被宣至临敬殿陛见后,贾母等合家人等心中皆惶惶不定,不住的使人飞马来往报信。众人心神不定,忧虑不已,直至传来元春的好消息这才放下心来。这说明荣宁两府上下事前皆不知情,皇帝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对一个“老”女人感兴趣,并且一下子就封妃,那么元春若大年龄突然蒙获圣宠的原因是什么?这是个谜团,落春没到这个世界之前就非常好奇,如今身临其境,自然想了解个清楚,只是事前府里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贾府里的人无一知道,就算落春想打听都无处打听,不知道事后,贾府的这些人知不知道原因?
邢夫人被落春问得一时语结,半晌才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只要知道你大姐姐成了娘娘就行了。”给落春夹了一块排骨,又道:“都说喜事成双,你大姐姐这才成了娘娘,皇家就降谕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外,不妨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轮中之至性。你大姐姐要回家省亲了,听说周贵人家的父亲已经在家里动了工了,修盖省亲别院呢,又有吴贵妃的父亲往城外踏勘地方去了,咱们家里说不得也要预备起来,准备迎接你大姐姐了。等省亲别院盖好后,你大姐姐一回来,届时家里该是多么风光富贵呀!”
邢夫人说着,满脸憧憬之色,似乎看到了府中拜访者络绎不绝,门庭若市的样子;自己更是被人前拥后簇,巴结奉承的景象;目光落到落春的身上,心中更是欢喜,成了娘娘的妹子,落春的身价自然水涨船高,再加上自家女儿这般品貌,到时说不得屋里的门槛都会被来说媒的媒人给踏破了,届时,自己一定要好好挑选寻访一番,给自家挑个家世品貌都无与伦比的贵婿……邢夫人脸上挂着笑容,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畅想起美好的未来来。
就算没有“预知”的本事,落春也能分析出元春封妃对大房弊大于利,她冷哼一声,说道:“风光?富贵?这和我们大房有什么相干,还不都是二房的。要知道大姐姐可是……”邢夫人笑嗔着打断她:“你这孩子又在这里胡说,什么大房、二房,就算你大姐姐是二房的,可是府里没分家,当初你大姐姐可是以荣国府嫡长女的身份入宫的,这府里挂得可是荣国府牌匾,承袭爵位的是你父亲。再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若是没好处,那边府里珍哥和蓉儿这些日子跑前跑后,又是出钱又是出力图什么?”
听了邢夫人的话,落春只觉得好笑,原本她以为这个时代的人宗族观念强,大房的人身在局中,又一叶障目,所以才看不清,但是在邢夫人举出贾珍和贾蓉爷俩的例子,她觉得应该是富贵迷人眼,被元春封妃的消息迷住了心窍,想着从中牟取好处,因此脑子才没转过弯来。
摇了一下头,落春将手里的筷子放下,正色说道:“就算大姐姐顶着荣国府的嫡长女名义入宫又如何,这难道就能改了她是二叔和二婶女儿的事实?真要争起来,你觉得大姐姐会偏向哪房?府里是没分家,父亲承袭了爵位,可是那又如何?府里还不是二婶掌着管家大权,府外二叔在外面走动的时候难道代表的不是荣国府?别的不说,单看大姐姐封妃,宫里宣召的是谁?”
不等邢夫人回答,落春自问自答道:“是二叔,不是父亲!”叹了一口气说道:“府里现在的情势母亲不是不知道,虽然父亲袭爵,又占着正统的名分,琏二嫂子帮着管家,但是还是二房占上风。如今大姐姐成了皇妃,二房那边的筹码一下子变大了。本来二房就不怎么把我们大房放在眼里,你觉得今后这府里还有我们大房的位置吗?你们觉得大姐姐成了皇妃,只要她在皇上那边吹吹‘枕头风’,皇上只要略松松手,从手指缝里漏出的好处就够府里用的了。且不说□□皇帝立国之初就立下了‘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也不说大姐姐是否有这个胆子敢冒着触怒皇帝的危险为自家讨好处,就算她有这个能力,二房里二叔官职不高,还有个在家里姊代母职教导的宝玉呢,就算要给也是先给这爷俩,等轮到父亲,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
顿了一下,落春又道:“母亲你曾说爵位传承只要还能承继,就好比铁杆的庄稼,不比科举考试那么不保险,可能考到七老八十都未必考中,这话不错。其实母亲也说,二婶以前和我们大房的关系还算可以,那么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恶化的呢?是在珠大哥过世之后。因为珠大哥的死,二婶不仅迁怒到珠大嫂子和兰哥儿身上,还怪到了父亲头上。怨父亲这爵位不是二叔的,不然,珠大哥就不用死了。有些念头,就好比一粒种子,一旦起念,就开始在心里生根发芽。二婶以前或许只敢在心里想想,如今女儿成了皇妃,你觉得她的心会不会变大呢?……”
邢夫人一听说王夫人可能会起了谋算爵位的念头,顿时色变,厉声说道:“她敢!”只是声音虽然高,但是神色间却带着色厉内荏的意思。落春一笑,说道:“为什么不敢?不管是府里还是府外,二叔的形象都比父亲好得多,弟承兄爵又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再说,就算二叔不成,还有宝玉呢,虽然老太太对宝玉寄予厚望,认定他是将来振兴家族的人选,但是宝玉不喜读书母亲是知道的,就他那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读书状态,指望他从科举入仕几乎是白日做梦。当然,靠着府里和王家的力量,为宝玉谋个官还是不难的,但是这样靠祖荫来的官职,一般升迁比较难,而且在朝堂上也会被同僚们瞧不起,但是如果宝玉又爵位在身呢?二叔和父亲争爵,虽然老太太偏心二叔,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未必会站在二叔那边,但是如果是宝玉和琏二哥呢?老太太会偏向谁?至于大姐姐,则不用说了吧。”
其实从元春端午节的节礼赏赐就可以看出她对大房的态度,不说宝钗,连薛姨妈这个属于亲戚的姨妈都得了赏赐,可是大房除了迎春和凤姐之外,贾赦和邢夫人则是什么都没有。至于东府,只有惜春因为是在荣国府居住,所以在赏赐众姊妹的时候和迎春一样,跟着顺带了一份,除此之外,其他人是提都没提,更不要说赏赐了。贾母、邢王两位夫人进宫觐见,元春说的也都是二房的种种,对凤姐也只是道一句管家辛苦,再无其它。凤姐能得这一句话,不是因为她是大房的儿媳,而是因为她姓王,和薛姨妈一样是王家人。
听落春这么说,邢夫人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不由得放下了筷子,陷入了思考中。落春叹了一口气说道:“盖省亲别院,迎接大姐姐回家,听起来是风光,是热闹,但是盖房子是要钱的,这钱从哪来?虽然大姐姐是二房的女儿,但是这钱二叔和二婶必是不肯出的,只能公中掏了,说是公中,其实还不是我们大房掏大头!母亲虽然没掌着府里管家大权,但是在家里的时候也是当过家,理过事的,府里是什么个情况我不相信你心里就一点数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