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转移嫁妆是为了给她和落春预留一条后路,行为很是隐秘,乃是瞒着府里人行动的,也没有告诉落春。落春并没有想到邢夫人竟然会有这个想法,再加上注意力都放在了外面,所以她并没有发现邢夫人的举动。
不管府里对贾赦请辞爵位的行为抱有什么样的想法,但是在皇上将贾赦请辞爵位的折子拿到朝堂上公议之后,他们大多认为,就算皇上答应贾赦请辞爵位的折子,荣国府的爵位也不会就此撤销,毕竟府里当初可是跟着□□爷一起打下了天下,立下了赫赫战功,况且宫里还有元春,外面又有王家和史家作为臂助,而且朝臣们因为兔死狐悲之感,应该也不会眼睁睁的就这么看着皇上就这么将荣国府的爵位收回去,所以荣国府的爵位不会就这么没了,但是最后会落到谁的头上就不好说了。
就在大房和二房为着爵位的归属而发力,四处奔走请托的时候,形势突变,突然御史台一名姓郑的御史上表弹劾荣国府,徇私枉法、包揽诉讼、重利盘剥等诸多罪状。郑御史在朝上还特意举出薛家的案子作例子:皇商薛蟠因为和人争卖一个丫头,打死对方,原应天府知府贾雨村审案之后以“冯渊与薛蟠原系夙孽,今狭路相遇,原因了结。今薛蟠已得了无名之病,被冯渊的魂魄追索而死。”作为结语断了此案。但是明明已被冯渊魂魄追索而死的薛蟠依然活得好好的,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京城街头,连同母亲和妹妹寄住在荣国府。经查,贾雨村此人,乃科举出身,因被上官参奏“生情狡猾,擅篡礼仪”而丢官罢职,后皇上“起复旧员”而复职,经贾王两家之力,谋得应天府知府一职,初上任,就碰上薛蟠打死人一案……
皇上闻言大怒,下旨让有司衙门、刑部和都察院共同勘察此案。皇上的态度就是朝堂的风向标,这种案子根本用不上三个衙门共同审理,皇上却做出这样的决定,摆明是想钉死荣国府。如果皇上在把贾赦的请辞折子拿到朝堂上公议的直接下旨撤去荣国府的爵位,朝臣们大多都会反对到底,但是如今摆明是要列举出荣国府的罪责,进而议罪,然后再削爵,虽然不少朝臣对此举依然有腹诽,不过反弹的情绪没有最初那么高了。
贾政不过从五品小官,还没有上大朝的资格,在散朝之后,收到自家被弹劾的消息,忙不迭回到府中,翻找当日薛蟠案子和贾雨村的书信往来。在书房里翻找了半晌,找到旧日的书信,贾政看了之后,面若死灰,一脸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道:“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以前贾政包揽诉讼都是以荣国府的名义出面,使得大多是贾赦的名帖,但是这次薛蟠的事,因为贾政和贾雨村谈得投机,而且很欣赏他,并且贾雨村的官,乃是借住府中和王家之力得来的,再加上薛姨妈乃是王夫人的娘家亲妹妹,所以在薛家的事上,他是直接以自己的名义和贾雨村通信往来的,这要查下去,她想要推赖都没办法推赖。
就在贾政在书房,绞尽脑汁想办法为自己辩解脱罪的时候,王夫人一脸焦色的闯了进来,急急的说道:“老爷,不好了,刑部的人来到咱们府里,不由分说的到梨香院将蟠儿抓走了,你快想想办法救救蟠儿吧?”
“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贾政没好气的说道:“我自己都要自身难保了,你让我怎么救?”王夫人闻言又惊又怒,忙问道:“怎么了,老爷,出了什么事了?”贾政忙把郑御史在朝堂上参奏荣国府的事情说了出来,然后唉声叹气的说道:“谁想到这事都过这么久了,竟然被翻了出来,而且还捅到皇上那里去了。皇上这会正要拿我们家的错处,这不是将把柄往皇上手里送嘛,丢官都是轻的,弄不好……”忍不住埋怨道,“都是你的好妹子养的好儿子惹出来的事,若非他,老爷我何至于此!”
王夫人见贾政这会儿还有心情埋怨人,急道:“都这会了,再说这个又有什么用?那老爷你快想想办法呀,总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吧?看看是要请托人还是要怎么办?……”见贾政在那里不做声,她忽然想起一事,大惊失色的问道:“老爷,我哥哥会不会受牵连?”
贾政神色不悦的横了她一眼说道:“你问我,我问谁?”说完,拂袖而去。王夫人看着贾政离去的背影,使劲的绞着手里的帕子,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半晌,叹了一口气出了贾政的书房,薛姨妈还在她的房里等消息呢。
贾赦在贾政之后也收到了自家被参的消息,但是贾赦因为郑御史特地将薛家的事当作例子列举出来,以为他针对的是贾政,而且自恃薛家的事情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插手,所以乐得看贾政的笑话,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想到凤姐和薛姨妈同样出自王家,贾赦将贾琏叫了过来。等贾琏过来,他歪在榻上说道:“当初薛家那小子打死人的事是你二叔一手操持的,由始至终和我们大房没关系,如今被人在朝堂上翻了出来,薛家的那个小子被刑部的人抓走,这次是逃不过这一劫了。这次的事皇上都发话了,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你千万不要因为你媳妇几句话,就到外面四处求人,当初我们大房不曾沾边,这次更不能参与进去,免得惹上一身臊。你听到没?”
贾琏在来之前,宝钗正在他们的屋子里求他到外面帮忙打听一下消息,凤姐虽然没有大包大揽的替他答应了下来,但是并没有反对,而是在旁帮着敲边鼓。他听贾赦这么一说,立刻打了战栗,忙不迭的说道:“儿子知道。”心想,等回去之后就找个借口推了宝钗的请托。贾赦见贾琏答应了,再也没有话可他说,挥挥手将贾琏赶了出去。
荣国府是这么一番情形,皇上那里则又是另一番景象。皇上下朝之后,回到御书房,想到经郑御史之事,再去掉贾家爵位,反对的声音应该很少了,很是高兴,眉飞色舞的说道:“精彩,真是精彩!果然有后继!出乎朕的预料,不过倒是解了朕的难题,这次朕无忧了!”陈大人在后面进来,见状,忙问道:“怎么,陛下,这郑御史不是陛下的人?”
“当然不是。”皇上不假思索的答道,诧异的看着陈大人,说道:“爱卿,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贾恩侯的奏折你也看到了,上面半点可没有提到薛家,……”话说到一半,皇上听了下来,微挑了一下眉毛,恍然大悟,苦笑着说道:“恐怕不止你这么想,朝堂上应该有不少人都这么想吧?朕这次倒是莫名其妙背了个黑锅。”
皇上这次猜对了,确实有很多朝臣都以为郑御史是皇上安排的人,都在心里暗叹皇上这手毒辣。虽然朝堂上有不少一直跟着太上皇步伐走的老臣,但是皇上也安插了不少自己人,而且还有一些见风使舵,脚踩两只船之辈。见皇上已经摆出态度,而且从有司衙门、刑部和都察院那里露出的消息,薛家之事确有其事,这样一来,贾政在劫难逃。官场上,锦上添花的少,倒是不少落井下石之辈,何况皇上已经摆明态度,所以很快参奏贾政的折子如飞雪一般落向皇上的书案。
其中除了在薛蟠案子中徇私枉法之外,更多的是参奏贾政“私德不修,内闱不端,不知孝悌,无视人伦礼法”,这指的就是贾政窃据荣国府荣禧堂,贾赦这个袭爵反而居住在偏院一事。其实关于荣国府中贾赦和贾政之间的事,朝堂中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以前荣国府中贾赦有爵无职,贾政官卑位小,在朝堂上碍不着什么,而且身后有王家和史家作臂助,又是四王八公中的一份子,若是因为这个得罪贾家不值,更何况,贾赦这个当事人都闷不做声,他们这些做外人的又何必多这个嘴,所以就把这事当作荣国府的家务事,视而不见。如今皇上“摆明”要和荣国府过不去,朝臣中已经有人开了头,朝堂上皇上的人自然要坚定自己跟着皇上的脚步,那些首尾两端的见情势往一边倾斜,也跟着掺了一脚,所以参奏贾政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由贾政到荣国府,整个荣国府都被参奏其中,其中府里包揽诉讼、重利盘剥的罪名渐渐的也都被揭露出来。
一开始贾赦这边还能优哉游哉的看贾政一房的笑话,但是随着形势越演越烈,贾赦这房也被牵扯了进来,虽然有些事是凤姐作的,但是凤姐是大房的人,而且她大多是打着贾赦或者贾琏的旗号行事。夫妻一体,这不是贾琏推说一句“不知道”就能推脱的了的。不管贾赦的名帖是他自用,还是被贾政、王夫人和凤姐拿去用,人家认得就是贾赦的名号,所以贾赦也推脱不了。
连宫里的元春也受到波及,因为元春是以“贤孝才德”选进宫里去的,她被封为贤德妃时,诏书中也有赞她“贤孝才德”之言,但是她在家中时,随着父母住在不该他们一家住的地方,对此熟视无睹,视为正常,被参奏,这样的女子怎配称得上“贤孝才德”?有这样德行的女子,哪里又有封妃的资格?……后宫那么多妃嫔,争抢皇上这么一个男人,大家都巴不得少一个对手,更何况,元春一个快要出宫的“老女官”,一下子就飞上枝头,被封为贤德妃,位居很多嫔妃之上,很多人心中都不服,如今看到机会,自然想办法往宫外送信,要将元春拉下来,所以宫外参奏荣国府的势力又多了一股。在这种情况下,开始元春还在皇上面前和到皇后那里哭诉委屈,……后面元春则被吓得躲在凤藻宫里脱簪待罪,最终,荣国府的处置结果还没下来,元春先被褫夺了贤德妃的封号,降为嫔。
收到元春降位的消息,整个府都慌了。他们认为这是一个信号,是皇上对自家不满的一个信号,所以忙着四处送礼,请托人情,希图减免罪责,府里一时人心惶惶。就在府里上下都忧心忡忡的时候,落春这里却波澜不兴,平静如水。其实落春不是不担心的,因为事情发展到这个情势,已经超出她的预料,这种情况下,她已经不敢确定最终府里会不会没事,皇上会不会将府中的人下狱,……但是这个盒子的盖子是她揭开的,是好是坏,她全都接着。何况她觉得,就算再坏,难道还会坏过原来荣国府的结果吗?这么一想,她反而不怕了,心情也就平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