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陆轻萍是曼璐,曼璐回来了,顾太太就激动地不能自已。有曼璐赚钱养家,她再也不用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的出去卖糖水赚那点小钱了;饭桌上也不再是咸菜当道;以前顿顿吃的白米饭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变成一个月也吃不上一次;整天只能以难以下咽的粗粮裹腹,而且还不一定吃饱;家里也不必住的这么狭窄;……她似乎看到久别的美好生活在向她招手!但是为什么大家没人肯听她说呢,顾太太满心不被家人信任的沮丧,所以她拉着曼帧不肯放手,一再的强调着,想说她说的是真的,让曼帧相信她。
“妈,你也说她像我大姐年轻的时候。”曼帧在“年轻”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叹了一口气,说道:“人都是一天天变老的,没有往回长的道理。陆轻萍看上去年纪和我相仿,如果她是大姐,这种时光倒流的情况你怎么解释?所以,妈,不要胡思乱想了,陆轻萍是姨妈家的孩子,两姨表姊妹生的相似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她只是生的和大姐相像而已,不是大姐。大姐当初既然选择离开我们,她就不会再回来了,又怎么可能会再出现在我们面前呢?”
说完,曼帧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在顾家这些人里面,反而是她最不相信顾太太的话。她虽然一样震惊陆轻萍的容貌,刚开始也曾有过幻想,但是听冷太太介绍,自己有仔细观察了之后,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对她来说,陆轻萍就是她大姨家的表姊妹,一位亲戚。自从曼璐离开后,曼帧不止一次告诉顾母曼璐不会回来了这一事实,但是顾母却依旧做着曼璐有一天会回来的美梦,而且家里其他人似乎也抱着这个念头,让曼帧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当初曼璐之所以离开,完全是因为被家里伤透了心才走的。看她走的时候连房子都卖了,一点余地都没给家里人留就该知道她离开的决心有多坚定,这种情形下,她怎么可能还回来?就算曼璐在外面混的再怎么不好,难道还能再遭过她离开之前的境况吗?哪怕她依旧是在做舞女,但是至少她没有一大家子的负累,赚的钱只要养活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曼帧就不明白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家里的人不明白,竟然还幻想着曼璐会回来?如果说顾家其他人对陆轻萍是不是曼璐这个问题还心有疑虑的话,曼帧则是在第一时间,就将陆轻萍和顾曼璐当两个人看。
“曼璐不过才大你三岁,她还差好几年才三十呢,如今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能有多老?年轻的姑娘好好收拾收拾,纵使彼此之间差个两三岁,看起来都差不多,怎么让你这么一说好像你大姐和你相差很大似的?”顾母不满的反驳道。下意识的忽略了她见到曼璐素颜时那发黄的肤色、发黑带着浮肿的眼圈,往下掉的脸颊和下巴,松弛的肉皮,虽说真实年纪只比曼帧大三岁,但是看上去却老了不止十岁的模样。
曼璐的素颜曼帧又不是没见过,而且就算曼璐化了妆,也不能掩盖她的憔悴和苍老,和她真实年纪根本不相符。她曾听大姐提起过,吃舞厅这碗饭的,老得都很快。但是她不想和顾母争辩这个。“是,是,大姐是还年轻,但是年龄并不等同于外表。”大姐的外表要比实际年龄沧桑的多。
“妈,就算大姐能回溯时光,恢复青春,但是你没听舅妈说嘛,陆轻萍是在圣玛利亚女中教学,教小提琴和画西洋画的,而且饭桌上舅妈还说,说她在震旦大学读书,念得是法国文学,说她会好几种外语,讲的一口好洋文。妈,你觉得大姐有这个本事吗?”如果她有这个本事,当初大姐就不会下海去作舞女了。
曼帧叹道:“大姐不过中学初级部都没有毕业,她哪里懂那些西洋玩意?何况,虽然陆轻萍和大姐生的非常相像,但是细看之下,还是有细微差别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两个人气度不一样,陆轻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你觉得就算我们和大姐分开一年,大姐就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吗?你非要说人家是你的女儿,你有什么证据吗?你可别说什么滴血验亲的,那个早被证明不靠谱了。”
其实要说曼帧不盼着曼璐回来,那是瞎话。但是她一早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她也就早早死了这条心。因为没有想法,所以曼帧看的非常清楚,冷家、陆家和顾家虽然是亲戚,但是这么多年没走动,和顾太太一母同胞的冷家舅舅和陆家大姨都已经不在了,彼此之间亲戚的情分并没有多少。冷太太或许顾念着母亲冷家姑奶奶的身份,客气中还算有几分亲热,冷清秋和陆轻萍的态度则不见半点热络,只是客气。
自从知道顾家在上海有这么一门亲戚之后,从冷太太的话里再加上曼帧偷偷打听到的消息里,曼帧对冷太太一家和陆轻萍的情形也知道一二。冷太太不工作,带着女儿靠以前的积蓄生活,陆轻萍上班的同时还在上学,她的收入支撑她自己的生活绰绰有余。不管是冷家,还是陆轻萍,日子都要比顾家好过,在顾家困顿的时候都有能力伸出手来帮忙,因此曼帧不想顾母得罪冷家和陆轻萍,因此尽力举着例证反驳顾母。
曼帧所说的顾母又不是看不到,她当然也清楚。但是陆轻萍就是她的女儿曼璐,顾母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能莫名的肯定这一点。至于证据,曼璐身上没什么胎记或者痣一类的东西能作为证据的,顾母左思右想想不出什么能够作为证据,因此说道:“证据?这还需要什么证据。她是不是我的女儿,我这个做妈又怎么会不知道?天下间有哪一个母亲会不认得自己的女儿呢?我说是,她就是。如果非要证据,这就是证据。”
“妈——”曼帧听了哭笑不得,见顾母还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态度来,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无奈的叹一声:“妈,这算什么证据?如果照你这么说的话,岂不是随便一个妇人拉着一个孩子,说是她的女儿,就是她的女儿了。人人都可以以此去‘认女儿’,那这世间不就乱了套了。妈,这话你可再不能说了,不然会被人笑话死的。而且根本不能作为证据,就算你这么说了,也没人会信的,说不定,说不定……”人家还会把你当做精神病。
见曼帧根本不相信,顾太太急了,“我说的都是真的。再说,你想想看,如果不是同一个人,相貌怎么肯能会一模一样,……”顾母说不出其他理由,又把容貌拿出来说事。
曼帧生气了,沉着脸打断顾母。“好了,妈,这事我们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嘛,你怎么还说?你和大姨生的相像,大姐作为你的女儿,陆轻萍作为大姨的女儿,女儿生的像妈,所以她们长得相似,又什么好奇怪的?我和陆轻萍生的也很相像,这是大姐失踪了,所以你把她往大姐身上拉,如果我也不在,是不是妈,你就会把她当成我?因为在年纪上,毕竟我和陆轻萍才相当。”
“妈,你醒醒吧,我知道你盼着大姐回来。可是大姐不回来,这并不是你能将陆轻萍指认成大姐的理由。”曼帧深吸一口气说道:“妈,你在想什么?就算你这边认定陆轻萍是大姐,那又怎样?难道陆轻萍就会自认她是大姐不成?人家又不是没有妈,不可能自己好好的母亲不认,反而认你当妈的!好端端的,你非要认定陆轻萍就是大姐,到底为的什么?如果你是看上了她的薪水,想着把她的钱拿过来用,那么,我不得不说,妈,你倒是真敢想,不过我觉得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的好。”
曼帧也顾不得话难听了,把她的想法非常直白的说了出来,意图让顾母打消那个“离谱”的念头。“妈,如果你好好说说,看在亲戚的情分上,说不定人家还会接济我们家一二,但是你若是打着认她为女儿,想让她来帮着养家的主意,那恐怕是做梦了?自家好好的宽裕日子不过,人家凭什么来帮你养活这一家老小?又不该你的,欠你的。真要说起来,你这个做长辈的,照顾晚辈才是,如今人家不用你照顾,你也不能才一见面,就打她手里钱的主意吧?这也就罢了,你竟然还想着把她当作大姐认回自家,想着人家一辈子为你‘牵驴拉磨’,这也太匪夷所思,异想天开了吧?”
把主意打到自家亲戚头上,这也太不要脸了吧!曼帧就不明白,顾母想干什么?她疯了吗?难道她以为将陆轻萍指认成曼璐,陆轻萍就会承认,然后帮着养家不成?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曼帧不相信顾母会想不到这一点。既然她知道,那还折腾什么?何况,就算陆轻萍是曼璐,又怎样?你看她可有认回顾家,再作顾曼璐的意思?
顾太太被曼帧直白的言语气得要死,神色激动的说道:“曼帧,你在胡说什么!你,你,……难道在你眼里,我竟然是那样的一个人?我就算再糊涂,再没脸没皮,也不会不知廉耻的将主意打到亲戚的头上。陆轻萍是曼璐,还要我把这话说多少遍,你怎么就不信我呢?我是你的母亲,你竟然这样看我,真是气死我了!你们,你们都不信我,我说的都是实话,怎么就没人信我呢!”最后一句话,顾太太神色悲愤,将顾家人都算了进去,想到自己在顾家不被信任,心中气愤不已,只觉得自己非常孤立无助。
面对顾太太的质问,曼帧没有回答,只是脸上的神色变得非常悲凉。曾经她是相信顾太太的,并且虽然不觉得顾太太行为会有多高尚,但是也不至于做出那么没脸没皮的事情来。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信任的呢?应该是从大姐曼璐离开之后,从大姐离开,家中生活陷入困境之后。如果不是她意志坚定,咬着牙坚决不松口,而顾太太怕逼她太紧,担心她会和大姐一样一走了之,不敢太过强求,不然恐怕现在的她已经落到和大姐一样境地了吧?这样的顾太太,你让曼帧还怎么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