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琪当机立断地决定不再跟他胡扯,迅速恢复了冷静沉着的神情,声音低而清晰地开口道,“戚泽,我一直很尊重你,所以无论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不曾真正生过你的气,哪怕是上次你对我说了那样的话……但是尊重是相互的,我希望你也能够尊重一下我……我不是你养的一条宠物狗,你一生气就可以让我滚,气消了招招手我就得颠颠地跑回来……如果你真的有诚意的话,最起码应该说一句抱歉吧?”
戚泽用那双黑得过分的眼睛谨慎地瞥了她一眼,像是大狗或是什么别的动物探察情况一般小心翼翼,或者用更形象一些的形容,他就像是一只在奶酪之前犹豫地抱着爪子的仓鼠——既想要得到那块美味的黄色小三角,又怕自己会落入一个陷阱或是别的什么。
——很明显,他想跟她和好,也想要安抚她的情绪,但是他在是否要放下面子道歉这事上迟疑了。
语琪看他这幅样子很想笑,也想伸出手摸摸他柔顺漆黑的头发,但此时此刻她却是收敛了神情,眼神认真而坚定,不露半分声色。
如果你想要一个人真诚地向你道歉,声色俱厉是没有用处的,冷言威胁更是讨不到好处,就算他最后迫于种种压力妥协了,对你必然是怨恨的,这样对谁都不好。真正正确的方法是让他真心地觉得愧疚,自觉地想要补偿你一些什么。而如何做到这一点,就看你的水平了。
当然,这同样也要建立在他对你是有感情的这一基础上,不然一切心机和城府都是白搭。而虽然戚泽这个人平时看起来高傲又难以讨好,但是他心不坏,所以语琪可以很确定,他应该是真心把自己当做朋友——有的人对周围的人充满防备难以接近,但是一旦你真正被他接受了,就是他把你当自己人看了,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对你好的。
清楚地了解这一点,所以语琪装可怜装得胸有成竹。沉默了片刻之后,她看着他的眼睛,让自己的眼神带上些微的受伤,“在这里当护士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你应该知道……这不仅意味着要照顾患者的吃喝拉撒,填写病历分发药物干一系列琐碎而繁杂的事,甚至还要忍受一屑者发病时的打骂,我的每个同事几乎都受过伤,严重的有被一个耳光扇到耳膜醋,也有的背上被砸出四五厘米长的血口,每时每刻我们都要满怀警惕地提防——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跟你抱怨,戚泽,我只是想说明我的工作并不轻松,每天也并不清闲,有的时候回到家我甚至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但是我还是会每天尽量高效地完成我的工作,来这里找你聊天,或者跟你呆上一会儿……但是你看,我从来也没有把因为工作而起的烦躁带到你面前对不对,也没有跟你说过一句重话对不对,哪怕平时再忙能帮你的我也尽量去做是不是……我从来也没有对不起你——还有中秋节那天有医生约我下班后去吃饭我也拒绝了,不止是因为那天我要值班,还因为我想到你一个人在这里,而戚炘回家去了,只留下一盒月饼,我想我无论如何得陪陪你,但是你说什么,你让我滚,让我永远不要回来……戚泽,我是真的很难过。”
这一番唱作俱佳下来,语琪自己都要给自己感动了,甚至说到动情处气氛到了,眼睛里还会生出些水雾,只不过到底没有流眼泪,那样就太过了反而收不到应有的效果。
戚泽从出生以来,应该就是凭借着他那极高的智商四处拉仇恨树敌,大多时候只有他说别人听的份,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听别人一次性说那么长一段话……而难得的是,他脸上竟没有半丝不耐,那双黑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乖得不像话,更不像是那个刻薄高傲又坏脾气的戚泽。
“我没有让你滚……我从来没有说过那个字。”他的语速放得很缓,不像以往跟她科普一个学术常识时那机关枪一般的速率,于是原本的音色特质便显露了出来,沉沉朗朗的男中音,柔和低沉,竟使人生出一种此人很好相处的错觉。
相识这么久,他头一回这么耐心地跟她解释,虽然仍有把过错推到别人头上的嫌疑,“……是戚炘的错,他那天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他以前从不那样,应该是跟夏陌陌呆久了被带坏了……因为他我那天心情不好,所以……你知道的,我不是针对你,如果我真的不想看到你的话我不会每天跟你说那么多话,戚炘可以作证,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没有这样过。”他一边说的时候,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漆黑的眼睛里带着罕见的不安,像是怕失去什么一样,“……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我知道不被人尊重的感觉很不好……你知道,我不喜欢跟别人身体接触,但是……但是我跟你拥抱过——”
显然他不像语琪一样脸皮奇厚,在诉说这些的时候还有信不下面子来,吞吞吐吐犹犹豫豫,毫无讨论学术时的傲气和流畅,却是满脸纠结格外的词不达意。
语琪跟他对视了片刻,轻声问,“你要说的就是这些么?”
“……”戚泽别别扭扭地偏过脸去,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叫,“那你想要怎样……”
“……我不想要怎样……我只是想要你一句简简单单的道歉,这很过分么?”
见她说完便转身要走,他急了,脱口而出道,“等一下!”看她停下来,他才舒了口气,“……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很抱歉……”
语琪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勾起唇角笑了笑,“我接受你的道歉……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可以答应我么?”
几乎没有迟疑,他便点了点头,点完头后又迟疑了片刻,才略带怀疑地看向她,“是什么事?太过分的事情我是不会答应的……最多我同意让你亲我一下,不过要等到我睡着以后,千万不要让我知道——”
“……”语琪简直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这样的自信,很是无奈地看着他道,“不是这种事,我没有那么饥渴……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有人要谋害你?你惹了什么事么?”
在她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眼中一瞬间是闪过了一丝怀疑的,但还未等语琪开口解释,那丝怀疑就自己泯灭了——戚泽最终选择了相信她。
而在听完他的叙述之后,语琪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其实就妄想症而言,戚泽的这个妄想倒是有几分逻辑……至少他没有想象出外星人毁灭地球之类的不靠谱情节……但或许是他自己不太通人情世故的原因,其中的漏洞太过明显,跟合情合理相距甚远,怪不得戚炘并不相信真的有人想要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