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巽也发现了鬼差,两人尾随而上。只是分明看见黑白二爷拐入一道小巷,转头就没了影。真有那么些阴兵借道的意思在。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漪涟嘟囔,鬼差到仙家之地卖东西能有销路?
折返时,他们顺道打听,果然,苍梧从未听闻鬼市之流,对其打扮亦十分陌生。难道是看破鬼尘,修仙来了?
“江山易改,鬼性难移。在下瞧着修仙荒谬,不如说是来索命的。”黎申午后也曾撞上鬼差,闲谈时如此道。
漪涟问,“你认得鬼差?”
黎申谦谦解释,“在下为习医术各地辗转,有幸遇上一遭。鬼市奇珍是好,只是不比银子攥在手心实在。”
漪涟挑了他一眼,笑道,“你这小哥看着一副书生气,说话挺有意思。”
黎申稳当施礼,“在下家贫,叫姑娘见笑。”
入夜后,漪涟从客栈找来黎申,两人到离蛇仙庙三里处的一座山里与司徒巽汇合。山中寒意直侵薄衫,灯笼不敌凉风晃晃悠悠,随时可能被吹熄。
在交替的呼吸声中,两把铲子开始发出动静。
林二是新埋入土,泥土压得不实,几铲子下来,司徒巽和黎申身侧很快就隆起一个土包,坟坑里的棺材板开始逐渐呈现在惶惶不安的灯笼下。漪涟捡来几根还算结实的木条支起一间临时小棚。总不能刨坟挖尸,还要让人一丝不挂的开膛破肚,忒惨了。
未免旁生枝节,黎申验尸时,司徒巽走到前一处路口把关,漪涟则于棚外望风。徘徊时忽闻‘唰唰’的磨刀声,大半夜听着十分渗人,“喂,你这是预备杀猪?”
棚内的黎申游刃有余道,“临时取来的刀具不大利索,磨刀不误砍柴工。”
过了半晌,又是‘咔’的一响,好似刀剁案板,漪涟汗毛直立,“这回你把头给砍了?”
黎申传来的声音隐隐带笑,“姑娘这般不安,不如进来看着?放心,林二少说死了三日,血已凝固,必不会波及姑娘。只是人泡烂了,难看点。”
前两日的照面漪涟还记忆犹新,尸体是四名官差合力捞起来的。据船夫说,林二生前消瘦,结果硬生生泡成了胖子。捞上岸后,皮肤很快发出了密密麻麻的褶,只有眼睛瞪得老大,一片混白。就这会儿,棺材底还是潮湿的。
漪涟狐疑,“你知道是林二?”为避苍梧忌讳,寻人验尸时对林二只字未提。
黎申道,“林二因神罚溺毙苍梧河,众人皆知。官府将林二埋在蛇仙庙近处,在下亦有所耳闻。其余不论,只看尸体这面相——”他笑了笑,就此打住。
随后棚里是一阵湿漉漉的响动。
漪涟单凭想象就头皮发麻,赶紧出声转移注意力,“既然知道是林二,怎么还敢验尸?一旦遭了神罚,后悔晚矣。”
“神罚?”不知黎申在捣鼓什么,棚里好一阵沉默,“畜生尚且不轻易咬杀同类,只因不敬之举便轻贱性命,罔顾人道,何以为人?何以成仙?”
这话若有所指,“你不信神罚?”
黎申道,“人心作祟。”
“那可信蛇仙?”
棚面上的影子一顿,“姑娘这话问得颇有深意。”他笑道,“此乃苍梧,实叫在下不好回答。反是姑娘为何要顶着风头查林二?”
苍梧一行,许多事介于真假虚实之间,真话听着反而不真。漪涟随口一答,“来苍梧还能做啥,当然是寻仙。”
黎申好似有兴趣,“姑娘是明白人,也信起死回生之说?”
漪涟道,“我阿爹常说,生死有命,但求无愧于心。我想的没那么深刻,只觉得五六十年内我大约用不上,现在何必费心求证。”她将话抛回去,“你是大夫,你信吗?”
黎申的刀子摆弄了几下,道,“正如尊父所言,生死有命,起死回生有悖天道。但信仰无错,何必较真。如姑娘洒脱才是真好。”
仗着白布遮掩,漪涟毫不避讳的盯着影子看。她在迷惑,黎申的言行比面容看去沉稳不少,颇有份大智若愚的睿智,实在不像初出茅庐的半调子大夫。她试探,“小哥,你真是初学大夫?”
黎申动作一顿,一改尔雅,沉声唤道,“……姑娘。”
漪涟怔愣,“干嘛?”
话音落下,棚面上的影子逐渐迫近,一只血红的手突然从白布边处探出来,泻出阵阵腥气。他撩开白布迎出身,灯笼映着同样血色满刃的利器,整得漪涟心一提,“你这是要杀人灭口?”
黎申茫然,“在下是想请示姑娘,验尸已毕,林二那堆肠子是塞回去,还是先搁着?”
漪涟想把他塞回去!恶心道,“不塞回去难道摆在脑袋边当陪葬品?换做你,你愿意?”
黎申诚然受教,“姑娘高见。”说完,不紧不慢的退回棚里。
漪涟额角一跳。
整个过程大约半个时辰,林二重归于土,从此两不相干,百无禁忌。
在最后一铲土被撬回去后,黎申于盆中洗净手,缓缓施礼道,“林二的胸腔肺部积了大量的水,至今仍有残留,当是溺毙无误。四肢的肘部、腕部以及背部肩胛皆有大量淤青,在下猜测许是遇害时挣扎所致。可惜尸体于水中浸泡太久,死亡时辰模糊。”
“大量淤青?”漪涟推测,“苍梧河宽广,挣扎不至于把全身都撞个遍。难道案发地点不在苍梧河,而在某个狭窄之地?”
黎申拿出一块白布,上头放了两片八仙花瓣,“这花瓣沾于衣料,不知是否相关?”
司徒巽环臂思虑,“八仙花为蛇仙庙独有。庙后院有口井,溺毙一人不在话下。”
“这便不是在下所长。”黎申作礼,“有幸结识二位,改日得缘再续,眼下先行告辞。”
漪涟和司徒巽先后拱手,“多谢,告辞。”
黎申走后,灯笼少了一盏,夜色更浓。此地离蛇仙庙不远,漪涟打算着赶去一探究竟。走了几步,发现司徒巽还杵在原地不动,“想什么?”
司徒巽预感强烈,“不大对劲。”
漪涟莫名其妙,“林二能凭空死在城外,当然不对劲。”
司徒巽摇头,“我是说这个黎申。他没拿酬金。”
漪涟猛然反应过来,“他……不是家贫吗?”
司徒巽思来想去,终是一声叹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们到底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