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叶离走出屋子,坐在烛灯下拿出一张皱巴巴的微黄纸片发愣,漪涟知道时机成熟,她必须找个机会把一肚子的疑问都给弄清楚。
“先生,我……”
“姑娘,可否将你包袱里的那画予我看看?”叶离抢先开口。声音在深沉的夜色里有种静谧美感,听着格外舒服。
画?
漪涟想起被挟持时情急找的借口。从叶离的表现看来,他确实与画有着某种奇妙渊源。她将画取来,展开的瞬间,叶离的神色露出极为短暂的动摇,于氤氲的烛光下微乎其微。
“先生识得甄墨?”
不知叶离怀了什么心思,满满当当的汇聚在映着烛火的瞳仁里,硬是压的光芒黯淡下来。继而一声叹息,沉稳的声线勾勒道,“相识十载,夫妻八年,自然识得。”
漪涟震惊,“那,小叶子……”
叶离接道,“欢儿是我与甄墨之子。”他深呼吸,“姑娘千辛万苦寻找叶某,身上偏偏带着我妻子的画,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九疑山顶的夜很深,很静,只能听见小屋里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漪涟却见了一道惊雷!
她连日追寻的两人,叶离和甄墨竟然是夫妻!
震惊之余,回想种种,许多疑点霎时变得顺理成章,原来一路皆是因果。可叶离避世于九疑山,甄墨殒命山神庙,两人之间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漪涟好奇,却不好问。
叶离触及伤感,兀自苦笑道,“说来惭愧,我二人因家常琐事争吵。甄墨心气极高,负气离家,竟是连欢儿也舍下了。直到大约半月前,我收到了匿名传信,说她殒命杏成县,我不得已才独留欢儿前往承阳。”
半月前,漪涟正在前往承阳的路途中,加之‘救叶离’的神秘讯息,与杏成县的‘暗中相助’,她想,是不是有人故意安排?譬如神秘人得知叶离的去处,借此引导他们过去。又或者刚好相反,先得知他们要查甄墨,后引导叶离去承阳。
问题是神秘人会是谁?
漪涟问叶离,叶离目色微动,而后摇头说不知。偏画中仙人神采奕奕,目色如月如星。
“此事谜团重重,大约未到时候。倒是姑娘千辛万苦寻我,究竟所谓何事?”
漪涟没忘记目的,见他有心谈及,便道,“其实我寻先生是为打听多年前的一桩命案。不知先生可还记得司徒观兰?”
“命案?”叶离的敏锐度相当之厉害,“姝妃娘娘……死了?”
漪涟听之困惑,“先帝曾昭告天下姝妃病逝,先生对朝廷脉络了如指掌,怎能不知如此大事?”
叶离摇头,“皇家常有病逝一说,真假几分,外人岂懂。少不得以此借口蒙蔽世人。”
听这意思,老皇帝的话不可信,姝妃没死?
漪涟否决道,“姝妃确实死了,我亲眼所见。”
叶离眉心一动。或许是十多年避世之故,他遇事,从不下断论。默然回忆当年事,确有许多破绽,可能是造成他们的言论相悖的原因。终于,他深深感叹,“宿命难违,看来姝妃终究是没逃过那场劫难。”
果然,叶离知道内情。
只是为什么他会以为司徒观兰没死?漪涟的好奇心更重了,已经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她有很强烈的预感,当年的事绝对比想象中更复杂。
“先生,当年的事对我来说很重要,能不能把您知道的告诉我?”
叶离一剪烛芯,“当年之事我难辞其咎,其中牵扯众多,非三言两语可理清。姑娘曾与我同经历生死,与你说也是应当。不过,还请姑娘先告知一事。”
漪涟点头。
叶离道,“若不提姝妃,我不会有此猜想。敢问阿涟姑娘,司徒少侠是何人物?”
漪涟没有刻意隐瞒这一点,但叶离察觉的如此快,显然心思缜密远在意料之上。她妥协道,“再瞒必瞒不过先生。司徒巽就是李巽,当年的七皇子。我两是同门,姝妃的冤情,我定然要帮。”
叶离颔首,“原来如此。”然后,他沉默很长一段时间。
二次理了灯芯后,他为不吵醒叶欢,主动领着漪涟走到屋外云海旁,在一块恰好能观海赏月的扁平石头上坐下。漪涟踌躇了一会,坐到他身边,空气略微发紧。
夜间云海笼着月光仿佛天河,无声潺动,更有风情。
漪涟必须承认叶离这张脸真的好看,因为本身气质所致,比君珑有仙气。他的声音很适合夜间说故事,温文淡雅,低沉柔和,莫名就能静心,“阿涟姑娘既然懂得来找叶某,必然知道我与唐非的恩怨罢。”酝酿良久后,他如是说。
漪涟思索道,“听叔说了个大概,先生介不介意我归结成‘同党内讧’?”
叶离怅然失笑,“姑娘快人快语,倒也精炼。”
他道,“唐非与我本是同门,年龄于我稍大,论起辈分,还得算作我师侄。他天分不低,却一味追求功利。入门五年后叛逃师门,从此了无音讯。直到十一年前,他主动来找我,竟是为了太子而来。”
漪涟应声,“当年的太子,就是当今永隆皇帝?”
“是。”叶离道,“师门关系,我接触过许多怪病。有一女子天生脸带胎记所以长期以人皮面具示人,便是江湖俗称之‘易容术’。易容术虽能暂时改变人的容貌,但面具携带毒性。那女子使用了三年,脸颊已经发生了严重的溃烂。”
“治伤不难,只是那女子伤好之后反而郁郁寡欢,几度寻死。我便想,这世间有没有一种方法能够改变人的容貌,同时将伤害降至最小。于是,我开始研习古卷上曾记载过只言片语的换容术。”
漪涟紧张起来,“成功了吗?”
叶离目光悠长,“她,死了。”
漪涟指尖一动。
叶离凝视着自己的右手,微微发颤,“直至今日我还能感觉到用刀子在别人脸上剔骨剜肉的触觉,比儿时头一遭验尸还要可怕。尸体是死物,可当时躺在我刀下面目全非的都是活生生的人。虽然服了麻药失去知觉,眼睛却大而无神的瞪着我。”他冷笑,“或许真是年少轻狂,失败了多少次,我竟还下得了手,现在想来与邪道何异。”
漪涟看着他的侧脸,愧悔感毫无阻碍的随风蔓延,令她也心怀感伤,“阿爹说过,人过分执着一念,会失去理智。江湖中许多走火入魔的人,就是因为对武学变态热衷。先生这是对医术的执念太深,忘了医者的初衷。”
叶离道,“入门弟子曾于师祖座下起誓,‘救死扶伤,莫失本心’,我大错铸成,悔不当初。”他难以忍受的阖上眼,旧景幕幕重归脑海,“而唐非简直是心魔,他来之时,正是我理智丧失之际。我当时并不清楚他们的计划,只因有做换容术的机会与他到了京城。”
“后来您便见到了夏禾?”
叶离目光闪烁。
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