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方才一颗丹药吊住神,柳文若稍稍能缓口气,他撑着对漪涟道,“……多……谢姑娘……这样很……好……还……想和你……说说话……”
漪涟使劲点头,“好,我听着。”她留了心眼,拜托李巽帮衬,让所有人退出院子,残破的小院里重归平静,静得凄凉,“我把他们赶走了,你说。”
柳文若吐着气音问,“……东西还,在不在?”
漪涟知道他指的是皇令,是苏曜不择手段想挖出的关键,“你放心,我好好存着。”
柳文若虚弱道,“……请你,一定要,见姨父,听他说……要信,他……”神识徘徊在崩溃边沿,他的语句断断续续,欠缺逻辑。然而,即便是到了这一刻,他心心念念牵挂的仍旧是那个人,深入骨髓,刻骨铭心。
漪涟心酸,没忍住眼泪往外涌,“你其实可以告诉他们东西在我这里,我会跑,不怕的。”
缓了许久,柳文若才轻轻一笑,温和如昔,多了真实,“……不能,害你……他会伤心。我不一样……我为此而活……能帮……他,我高兴……”
最初他便明白,君珑捡他另有打算,他自认可以不问缘由,尽心追随,摒弃私心杂念,尽力效忠。可日子一天一天过,君珑却从未真心笑过,每日周旋官场,违心生活。他看在眼里,暗怀私心,忍不住去问一问深埋的缘由。
忘记是哪一天,君珑与他提了几句过往,除了心酸外,最大的感受是力不从心。替身而已,能做什么?不能排忧解难,不会逗他开心,甚至有时连本职任务也完成的不够好。每到夜里他都会想,早知他的存在如此不堪,那日君珑还会不会带他回家?如果有天他已不再有利用价值,会不会被遗弃?
他不想离开,所以拼命努力,除了练功夫,主管家事,还读诗词,学弹琴,只为闲暇时能与之说上几句,哪怕能有一点令他满意也好。事实证明,他还做的不够好,他的付出对君珑来说依旧微不足道。
他其实很羡慕漪涟,和漪涟在一起时,君珑会由心而笑。他试图学上一点,无奈天性无法复制,但能用一条命护得漪涟周全,也算留下君珑一抹笑意,他愿意。
“……我……所能做的,仅有如此……无怨……无悔……”
漪涟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她实在不能接受,早上还好好说着话,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哪有你这么傻的,命说丢就丢。哪怕再多等我一会,我已经找到办法救你出去了。”苏楼护院墙太高,关在里面插翅难飞,所以她计划等李巽至承阳关外,两军相互牵制之时再行动。
柳文若的神识渐入恍惚,漪涟看着他涣散的瞳孔,几次都觉得他会就这样安静的睡过去。
偏他不肯妥协,挺着一丝精神,一次又一次环视周围,“……是在这里……等到他……”
漪涟联想起早间的谈话,“你是在这里遇见君珑?”她跟着环顾,四下景物虽然残败,确实很符合柳文若描述的样子。她恍然明白了柳文若矛盾的理由,为什么决心求死,却还要这么执着的奔波?原来是想回到故地,再为那人等上一等。
柳文若艰难的想从怀里取东西,漪涟怕伤了他,不敢阻拦,小心翼翼扶着他颤抖的手,希望帮他减轻一点负担。好不容易将东西取出,定睛一看,竟是一锭并不光亮的银子。
漪涟恍然领悟,悟后不禁心酸,“这难道是……”
“……是……他那日……给我的,我……没有舍得用。”柳文若将银子交给漪涟,一递过去,手顿时泄力垂下,“劳烦……姑娘转交……他给我的……远远……比这个……多。”
漪涟收下银子,好不诧然,他的手是冰凉的,银子却被捂得温热。呵护十年,竭尽一生,所有的温度全部被留在了这儿。
“……下……雪了……”
漪涟挂着两行热泪懵然仰望,炎炎夏夜,一片漆黑,哪里有雪?
可柳文若的神情十分温暖,唇角微微带笑,是心里真看见了皑皑白雪。
漪涟怕他看不见,一个劲点头,“是,是,下雪了,今年的雪来特别早。”
柳文若的眼皮变得很重,意识溃散,几度沦落黄泉。可他还有执念,目光已死,仍是拼尽全力维持最后一口气。他细若游丝,喃喃自语,“……他……没……来……”
夏夜热风吹得漪涟脸庞刺痛,她实在是不忍心看了,抹了一把泪,尽量冷静道,“文若你听,东门的城门开了,有马车入城,是辆垂着帷幔的漂亮马车。轱辘声赶得很急,正朝我们这里来,你听见了吗?”
“…………他……会……接…………我…………”
“会,肯定会,我保证。”
柳文若恋恋不舍,“……他……会来………………”
“对,他已经来了,马上就能接你回家。”漪涟压着哭腔说谎,“你很累了,先睡一会,等他到了我便喊你,好不好?”
柳文若动了动唇,缓缓阖眼,“…………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