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会做的事。”君珑怀念道。竹林初遇,他牵着软软小手一起走,心难得踏实了。
柳笙道,“师妹心思多,想得多,坑的都是自己。眼下局势和那日一样,是在逼她二择其一,您尚且无法两全,何苦累她伤心。若是再淋一夜雨倒罢了,您信不信,如果现在开城交战,她会立马冲上战场,能挡几支箭绝不含糊。”
君珑头疼欲裂,笑意甚苦,“还说不劝,你几句话可比刀还利。”
“我奉陪至此,是打定主意陪您赴汤蹈火,您决议如何,我不会劝,该说的话却不能少。殷家惨案,陆华庄难辞其咎,为了师妹,您愿意不计前嫌,为什么不能再做让步?何况罪者当年已遭报应,您二十年执着,足够了。”柳笙道,“您该深思,自己到底要什么?在我看来,您的心最经不起折腾。”
君珑沉默,不禁问一问自己,真的够了吗?
“如果您听不进我的话,不妨听他说。”柳笙垂目凝视桌边的那锭银子,“他千方百计把师妹送到您身边,不是一时冲动。”
君珑也看银子,拧起眉头,冷哼道,“命是好东西,说丢便丢,真是没用。”
“我倒羡慕他,问心无愧,死得其所。反观自己,连唤您一声‘姨父’都心虚。”柳笙是对甄墨的事还耿耿于怀,总觉得是他们欠了君珑的,“您若惦记,不如用这锭银子去普光殿为他点一盏长明灯。”
君珑冷漠别开脸,不愿再看,“没有必要,一个下属罢了。”
柳笙见他五指掐的泛白,心知肚明,“……那我去为他点一盏,聊表谢意。”
今日的夏夜没有蝉鸣,安安静静,能听见冰块消融的声响。柳笙走后,君珑独坐殿中,隐隐觉得有人在门外守候。或许只要他一唤名字,就会有一袭青衣迎进屋,恭恭敬敬的拘一礼,请示一句,‘姨父,有何吩咐?’
多么日常,平凡到可以忽略不计,反正只要他开口,他肯定在。
君珑出神目视垂帘,恍惚中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文若,进来。”
垂帘浮动,无人翩然而至,案上空洒几滴清泪。
这个时辰,漪涟被带到了太师府安顿休息,少了君珑,少了底蕴,府宅空有皮囊。
她不懂诗词,没法像诗人把心情形容的像雾像雨又像风,反正当她走入九曲回廊,看到湖心亭,来到无异阁,觉得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霎时有点茫然无措。陆宸说过,害了相思病,会魂不守舍,飘来飘去,她不知道自己有病没病,也不知道自己飘没飘着,只盼着有人能回来,哪怕就站着一边,或许就能心安了。
可惜人无踪,一座无异阁静悄悄的落在花丛里。
进屋前,漪涟又到窗台边上转了一转,记得上次唱错小曲被赶出来,就是坐在这里守了一晚上。那次不知怎么想的,豪言说要写故事给君珑看,现在倒好,《陆离记》折了许多页,全还赊账未还。
屋里点着熏香,很熟悉,是君珑衣服上的味道。离开永乐行宫的前夜,她厚脸皮蹭在他怀里,闻见的就是这个味道,也只有那一次,挨他那样近。今日,说了那么多话,却连一面也没见上。
桌案上搁着古琴长离,戚婆子送他的那一把,或者该说是物归原主。漪涟伸手一拨,不成调,心想着已经好久没听过他弹琴了。她虽然不知道殷长离弹琴好不好听,但她知道王尹弹琴绝对不差。
还有桌上搁的锦盒,很像当初装檀香木笔的那一个,漪涟鬼使神差的翻开盖,发现里头存着两张纸条,笔迹有点眼熟,其中一张画了只不像样的兔子,另一张写道,‘苍梧气候温润,颇有桃园之风,乃养老之首选。叔考虑否?’
漪涟喉咙一哽,无异阁只来过区区两次,怎么有她这么多事!
正值此时,门被推开,来的是位女婢,她向漪涟行万福礼,“陆姑娘,君太师命我将此物送来,望您收下。”
漪涟转过脸吸了下鼻子,故作镇定问,“是什么?”
女婢道,“奴婢不知,只听君太师交代,说是他欠姑娘的。”
欠她的?漪涟很茫然,她记不起君珑欠了她什么。曾经玩笑说要以身相许,总不至于送来一张合婚贴?撇去无谓的好强心,她倒是愿,只怕君珑嫌她讨厌,说到底,她什么都不算不上,还不如太师府的女婢,成日晃两下还有三分情。
婢女走后,她仔细端详锦盒,与桌案上的很像,要更大一些,更薄一些。拎起盒盖一看,一张纸折成两折静置在里面,隐隐透出墨迹。纸为白色,自然不会是合婚贴,上有红墨三字,转让契,寻芳斋的转让契,印鉴为证。
记得她玩笑说要拿铺子里一样宝贝,他允了,如今正是奉上契约,任君挑选。
漪涟一时难忍情动,捂住脸,默默流泪。随后,她拿出《陆离记》,再折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