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了吗?”韵真忍不住问道。
“见到了,他们在帐篷外面说了三分钟的话,然后我父亲就往回赶,当时已经是深夜,我父亲连里的人听见了不远处传来激烈的枪声,于是派了一个侦察排赶过去,结果发现我父亲靠着一块石头坐在那里已经死了,他的对面有六具越南军人的尸体,而我父亲身中二十三枪,连脸都被打的认不出来了,他出发的时候带着的一支冲锋枪和一支手枪里的子弹也全部打光了……”
“啊!”韵真发出一声惊呼。
秦笑愚顿了一下,平息一下激动的情绪,接着说道:“虽然现场的情况是显而易见的,我父亲遭遇了越南小分队,并且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可是,他却不能算烈士,不但不是烈士,而且还被当做擅自逃跑的逃兵受到批判,我母亲也被开除军职,还有人说她的闲话,说她是狐狸精……”
“这……可你父亲毕竟是战死的呀,怎么……”韵真不知道该怎么样来评价这件事情,虽然她觉得一个军人必须服从命令,他父亲在临战时刻擅自离开军营去看老婆显然是不对的,可内心却对这名军人深表同情,起码两人之间的这种深情厚谊令人钦佩。
“其实当时我也就六七岁,被托付给乡下的奶奶照管,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来自母亲留给我的一本日记,上面详细记录了当时的一些细节,这本日记我读了不止一千遍……”秦笑愚脸上流露出悲愤的神情,显然对父母的遭遇愤愤不平。
“那后来呢?”韵真不知不觉间对眼前的男人产生了一种母性的关怀。
“后来我母亲找部队领导申诉,不求烈士的称号,只求给一个战死的名声,当时,母亲是考虑到我还年幼,希望部队能给一点抚恤金……
最终还是我父亲生前所在的团以及连里的战士,自发捐助了一万块钱,无奈,母亲只好回到乡下,我奶奶受不了这个打击,没几天就去世了,结果就剩下我们孤儿寡母,忍受着社会上的人对我们的白眼,因为他们都知道我父母是个逃兵……”
韵真的年龄和秦笑愚差不多,对那个年代人们的思想不是太了解,不过对他们母子艰难的处境还是能够想象的到。
“后来呢?”
“后来我母亲就靠几亩薄田维系生活,一直到我上五年级的时候,她终于病倒了……我现在知道,母亲并不是仅仅因为劳累的缘故,最主要的还是由于长期内心的抑郁,自从父亲死后,她从来都没有快乐过,她常常感到内疚,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父亲……母亲病倒以后,我也不上学了,就在家里照顾她,母亲虽然反对,可也没有办法,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卧床不起了……
就这样,我前后陪了母亲六十八天,后来实在不行了,就去了乡卫生院,医生建议母亲去县医院治疗,可她拒绝了,因为她心疼钱……
可就在母亲住院的几天时间里,她还拖着病体几次到信用社教我怎么样用存折取钱……还在病床上教我认字,她的那本日记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写的,她知道我当时的年龄还不能理解这些事情,所以希望我成年之后能够通过这本日记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人……
我现在都记得母亲的最后时刻,她没有痛苦,只有悲伤,其实她早就想追随我父亲去了,只是担心我……她死的时候,医生都没法合上她的双眼……她死不瞑目啊……”秦笑愚说到这里再也抑制不住感情的冲击,双手捂着脸,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韵真也被这个凄惨的故事感动了,站起身走到窗前,背着秦笑愚偷偷抹了几把眼泪,好一阵两个人内心的波澜稍稍平息了一下之后,韵真才转身来,靠在窗口低声道:“那后来呢?”
秦笑愚用衣袖抹抹眼泪,似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还从来没有哭过呢……就连母亲去世的时候都没有……”
韵真心想,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都是一些冷血动物的托词而已,眼泪是人类感情宣泄的最直接表现,凡是个人都有这种特征,无论男女都一样。
“这有什么难为情的?谁碰到了伤心事不流泪啊……跟我说说后来的事情……”
秦笑愚一旦在韵真面前已经真情流露,反而不再躲躲闪闪了,心里也感到轻松了许多,只觉得积压在心里的沉重包袱已经没有了,更多的是对这件事的一种客观认识以及对母亲的深深怀念。
“后来,我母亲的一个战友找到了我,是她抚养了我,并且让我参了军……不过她也在几年前去世了……”
“那你父母的事情一直就没有一个公正的说法?”韵真走回来坐在秦笑愚的对面问道。
秦笑愚无奈地说道:“能有什么说法,谁也不愿意去翻这些陈年老账……再说,当年处分我父母的人现在已经是大人物了,没有人再敢提这件事,我养母一直都告诫我,不要妄想再去翻这段历史……”
韵真叹了口气,这是一桩扯不清的公案,当事人都已经不在了,再去翻出来也没有什么意义,即便现在给他父亲一个英雄称号,那又能怎么样呢?
况且,他的父母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根本就没有平反昭雪这一说,如果细细追究起来,他父亲也确实违反了纪律,在战争年代,对这种违反纪律的人肯定要采取严厉措施,否则士气何来?
如果说这件事在过去了二十多年之后,在今天还有什么影响,那也只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心理感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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