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笔听得一脑门子黑线。
她看着小皇帝长大,岂会不了解她的心思?
结果,宇文睿刚跑了两步,就听身后的秉笔闷着声音道:“太后主子很是担心陛下安危,陛下难道忍心让她忧心吗?”
宇文睿心头一软,顿住了脚步。
秉笔见一计得逞,心中暗笑,玉手一扬:“陛下请!”
宇文睿苦着一张小脸儿瞧着她,内心却在咆哮:谁说朕忍心让阿嫂忧心啊?朕躲着阿嫂,就是怕阿嫂忧心的!
当然,她还怕阿嫂知道真相再责备自己“不顾一国之君的体面”,更担心阿嫂会因此怪罪悦儿。
在宇文睿看来,与她一同长大的勤皇兄和悦儿便如她的手足一般。她自从知道自家的身世,便晓得自己于这世间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尤其是做了皇帝之后,时时被众人捧着让着,日日被师父和长辈管着教着,她更觉孤独。随着年纪见长,宇文睿终于明白话本子里的帝王何以偶尔自称为“孤”了,坐上泰始殿里的那把大周天下唯一的龙椅,便意味着,孤独。
好在她性子里洒脱占了大半,不会因此而忧郁怅然。相反,除了时不时地带着小内监申全找找乐子,她还给自己寻了兄弟姐妹——
九岁的时候,学着话本子里英雄结义的模子,她硬拉着几个人和自己结拜,号称“帝京七俊”。
结拜时,宇文睿可谓生拉硬拽,也不管人家乐意不乐意,连当时年方五岁的相王幼子宇文克俭都没放过。
所谓少年心性,一时兴起。可她对景嘉悦的一番关爱之心却是发自肺腑。景嘉悦陷入险境之时,她浑然忘了自己的帝王之身,安危系天下,只想尽快救出危境中的妹妹。
因此,相较于自己可能面对的来自阿嫂的责备,宇文睿更担心景嘉悦受了伤还要被责罚。
挨挨蹭蹭地挪到景砚的帐外,宇文睿还是想逃。
这里,包括皇宫中阿嫂的坤泰宫,是她最喜欢去的地方,比御苑都喜欢去。
尤其是晚上。
十岁以前的每个夜晚,她都心安理得地赖在阿嫂的大床上,嗅着阿嫂身上好闻的气息入眠。酣然一觉,清晨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阿嫂恬静的睡颜,手中所感,是阿嫂如母亲一般柔软的身体。彼时的宇文睿,只觉得每一天夜晚和清晨,都是这世间最最美好的物事。
哎!就算可能挨骂,还是想见到阿嫂——虽然才离开她不到两个时辰。
这感觉可真怪!
宇文睿挠挠头,撩起帐帘跨步入内。
“嘻嘻,阿嫂,我来了!”宇文睿在景砚面前,几乎从不自称“朕”。那会让她觉得和阿嫂疏远得很,她不喜欢。
大周景太后,此刻正沉着脸端坐在账内的椅上。
面庞依旧是那张倾国倾城颜,身段依旧是那般婀娜娇柔,七年的光阴似乎并未在她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若非要说留下了什么,那就是风致了。
宇文睿有时候会偷偷地窥阿嫂,发现阿嫂比昔年初见时多了几分刚绝之气,或许是因为身处政事之中要时常决断吧?宇文睿暗想。
可是,阿嫂明明是更美了。唔,如何形容那种美呢?仿佛醇绵的茶,又仿佛陈年的酒?总之,那是岁月积淀下的美丽,绝非悦儿那种小姑娘可以比拟的。
反正,阿嫂就是美好得无与伦比。阿嫂定然是大周,不,定然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
宇文睿暗暗下了定义。
此刻,她瞄着阿嫂脸上神情,只觉得即使不悦,阿嫂也是不悦得别致。
头脑一热,宇文睿也顾不得帝王形象,蹭蹭蹭急赶几步,手脚并用地猴儿上景砚的身体,扭股儿糖似的扭过来扭过去,声音更是拉长了腔调——
“阿嫂,阿嫂……无忧好想你……”
景砚惊,哪想到她甫一进帐便如此无赖模样?
景砚本想发作,可低头一看她灰扑扑的一张小脸儿,还有那银白箭袖上扯破的口子,心里先就软了,面色稍缓,嫌弃地扒开她伏在自己胸口的脑袋,“脏死了!活像个泥猴儿!”
宇文睿打蛇随棍上,索性紧贴在景砚的左胸口,蹭啊蹭啊蹭,嘴里还没闲着:“嘻嘻嘻,阿嫂身上的袍子也脏了……你还说我?”
景砚被她这般惫懒模样惊得一抖,想要推开那颗赖在胸前的脑袋,却如何用力也推不开。
宇文睿听着阿嫂“咚咚咚”越跳越急的心脏,心中暗想:莫非阿嫂病了?为什么一颗心乱跳成这样?
她唯恐阿嫂有恙,可不敢耽误,直起身子,拉过景砚的手腕,扣住脉搏,凝神细查。
景砚莫名地盯着她的一番动作。
“阿嫂心口可疼?”宇文睿认真地问道,“为什么心跳得这样厉害?”
景砚耳中听着,再对上那张似曾相识的小脸儿,登时面色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