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景白沉默片刻,深邃的视线在周围眼冒绿光,满脸杀气的士兵身上一一瞟过,良久,他闭了闭眼,一挥衣袖道:“进村休整!”
话音刚落,彪悍的士兵们已经挥舞着手里的兵器,嗷嗷叫着往村落的方向跑去。
魏征拧着眉,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终于还是将要出口的话给咽了下去。
隋军在进村的时候还是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阻挠,十多岁的少年,五十来岁的老人,是这个村落最后的武装力量。
当这些人都惨叫着倒在血泊中的时候,这个小小的村落便像被扒光了衣服的美人一般,□裸的暴露在一群早已丧失了理智的财狼面前。
惊叫声响起,本该安静祥和的村落遭到了鲜血的洗礼,眼泪、哭嚎、求饶、兴奋之极的笑声飘荡在村庄上方。
那是一个小小的孩子,稚嫩的脸上还带着婴儿肥,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干净净,没有被染上任何世俗的肮脏。
他安安静静的站在地上,手上还抱着一个红艳艳的小球,不哭不闹,一双大眼睛有些不理解的看着周围乱糟糟的一切。
而他的身后,一个狞笑的士兵,一把带血的大刀,正用力的向他直劈而下。
眼看小小的孩子就要被劈成两半,就见一道人影迅速闪过,锋利的刀刃在那人手臂上带出一条长长的血口。
士兵刚要破口大骂,却在看到那人的面容时,瞬间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
魏征几人迅速跑了过来,在看到皇帝手臂上的伤时,也有一瞬间的慌乱,独孤雄更是一脚将跪着的士兵踹的在地上滚了几圈。
颜景白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孩子,脑中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因为他的过错而死掉的母子,那双毫无生机的,没有任何光彩的眼睛清清楚楚的浮现在他的脑中。
他深吸了口气,忽然道:“让所有人都停下来,把村里的老弱妇孺都集中到一个地方,派人看守!传朕的旨意,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伤人杀人,否则朕砍了他的脑袋!”
这道命令来得突然,独孤雄等人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依令行事,毕竟抗旨之罪不是谁都能承担得起的。
只有魏征,望着他的眼神很是狐疑。
“嘶!”颜景白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气,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却是小小的孩子死死地咬住他的手腕,丝丝缕缕的鲜血缓缓溢出。
魏征见状赶紧上前,捏着小孩的下颌,将颜景白的手从紧咬的牙关下解救了下来。
他提着小孩的衣襟,犹豫了一下问道:“这个孩子,陛下要怎么处置?”
颜景白皱眉,他抚摸着带血的牙印,挥了挥手道:“带下去,与村里的其他人关在一起。”
“是。”魏征将孩子交给一旁的士兵,让他遵旨而行。
村里的惨叫声渐渐弱下去,似乎变得有些安静起来。
魏征认真的为皇帝包扎好手臂上的伤口,欲言又止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为何会让他们停止?”
颜景白沉默了一下,说道:“这样的杀戮,你也是不赞同的吧!”
魏征坦然道:“微臣确实不会赞同,可也不会反对。”他瞄了一眼皇帝平静的脸,接着说道:“这些士兵经历了一场惨败,又战战兢兢的逃离了几天,每时每刻都面对着饥饿、劳累和死亡的威胁,他们的神经已经崩到了极致!这场杀戮可以释放出他们内心的野兽,凝聚起他们身上的杀气,可以把他们从一个极端逼到另一个极端,让他们从一群善战的士兵变成真正的亡命之徒,虎狼之师,这对如今的陛下而言更加有益!”
“陛下下令进村之时不就是打得这样打算的吗?为何要改变主意?”
颜景白望着他,半响才道:“魏征果然是个聪明人!朕的心思被你摸了个透。”
魏征刚要请罪,就听颜景白道:“朕并没有不高兴,有个聪明的臣子总比手下诸人个个蠢笨来得好。”
他站起身,望了一眼恢复安静的村落,慢悠悠的道:“如果朕告诉你,之所以会改变主意,是因为朕心软了,你信么?”
信么?自然是不信的!
世人谁不知道,当今隋帝杨广性情暴戾,刚愎自用,为了修建大运河,修建行宫,远征高丽,弄得天下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这样的皇帝会为了一个孩子而心软?
别说是魏征这样的聪明人,就是大兴街上随便拎出一个乞丐,恐怕都是要笑掉大牙的。
可是这句话却是从皇帝口中亲自说出来的,看着他依旧平静的侧脸,魏征心下一动,一种不知是什么的古怪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他闭了闭眼睛,拱手道:“陛下没有必要骗臣。”
颜景白转头看了他一眼,静静的笑了。
一百多人的队伍,经过半天的休整,再次踏上了征程。
只是,这次他们不会再被人追的四下逃串,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
鱼已经跳出了大网,从此之后天高任鸟飞!